2022年3月3日，星期四，北京，晴。
周斌趁着午休时间溜出了证券公司的格子间，穿过写字楼负一层弯弯绕绕的地下商城，在国贸站上车，搭乘地铁10号线向北，在亮马桥站下车，钻出地面后跟着高德地图导航，来到了一处80年代板楼小区的门口，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四角微皱的名片，拨通了电话。
“喂您好，请问是赵一钧先生吗？”周斌十分客气地问道。在金融服务业工作了两三年，周斌接打陌生电话时会条件反射似的给声音加上一层“项目经理”的滤镜。
“您哪位？”手机里传来个懒洋洋的男声。
“我是周斌，您，还有印象吗？”周斌试探着问道。
“想不起来了。您什么事儿？”
“我现在在您小区门口，有事拜托您，方便见一面吗？”
“南门儿往里走，左手边儿第二栋楼，三单元二零一。嘟——”
电话被挂断了。
铁皮门上贴着壬寅新年的福字，周斌理了理大衣，“咚咚咚”。
开门的男人头发微乱，白色卫衣外面套了件松松垮垮的黑色西装，下身是条面料柔软的灰色运动裤，脚上踩了一双红色毛绒拖鞋，前端还各有个小老虎的脑袋。
周斌看了这身打扮，克制住了自己皱眉的小动作。
“刚打电话的周斌？”赵一钧抬了抬下巴，不太客气地问道。
周斌点点头，仔细地看了一眼赵一钧的脸，和记忆中差别不算太大，是老了一些，看上去有些疲倦，或是颓废，但也衬得一双眼睛更亮了。
“进来坐吧。”赵一钧侧开身，把周斌让了进来。
客厅不大，但是采光很好，北京初春灿烂的阳光泼洒下来，竟有些热。赵一钧窝进宽大柔软的旧沙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周斌。
周斌直着腰板，屁股只占了半个沙发，清了下嗓子，刚要开口就被赵一钧截住了话头。
“王心蕊？”赵一钧盯着他的眼睛，探寻着。
周斌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嗯。您还记得。”
赵一钧笑了笑，目光松弛了下来，“记得，那会儿我刚毕业没多久，碰上的第一个大案子。”
周斌点点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万一我不在家呢。”说完赵一钧坐直了起来，微笑道：“不好意思，我去给您倒杯茶，我现在也算是服务行业，客户就是上帝，诶对，您是不是得喝咖啡呀？咖啡也行，家里有新鲜豆儿，给您压一杯。”
“不用麻烦了。”周斌伸手拦住赵一钧，面对这个前警察、现侦探，周斌不自觉地紧张。
“没事儿没事儿，您说着，这屋儿也不大，我能听着。”赵一钧踩着小老虎拖鞋，趿拉趿拉地往厨房走。
周斌松了口气，十指扣起，开始说道：“赵先生，我想请您帮个忙。是这样，我，快要结婚了。”
“恭喜恭喜！”赵一钧在厨房大声道。
周斌听了倒有点讪讪的。
刚刚赵一钧提到的王心蕊是他的初恋女友，九年前一个初秋的夜晚因为种种巧合最终死于一场凶杀，案子复杂，周斌本人也牵涉其中，虽然最终向警方坦白了自己知道的一切，但是在侦办过程中面对当时还是刑警的赵一钧的询问也隐瞒了部分事实。
往事涌来，即便知道赵一钧应该只是礼貌性地道贺，但那两句“恭喜”在他听来，一句是对他当年不坦诚的讽刺，一句似乎是在提醒他即将到来的婚姻是对已故初恋的背叛。
赵一钧端着两个玻璃杯走了回来，递给周斌一个，说道：“不好意思，豆儿没了，您凑合喝杯挂耳吧，反正也都差不多。”自己则坐下来，喝了口白开水。
“结婚是好事儿呀，怎么来找我了？”赵一钧神色友善，循循善诱。
周斌笑了笑，回答道：“我下周休假，想带着女朋友去落日岛度假，然后，跟她求婚。”
赵一钧不解地问道：“那您应该去找婚庆公司呀，怎么来找私人侦探了？”
周斌皱了皱眉，说道：“我……有点担心，她也会出什么事。”
赵一钧问道：“您的女朋友经常出现意外吗？”
周斌解释道：“您知道，心蕊当年的事，我很久都没有走出来，后来我读研时又遇到一个女孩子，她，在和我在一起不久后也因为车祸去世了”，周斌顿了顿，继续道：“所以，我担心，慧慧，也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会不会，也发生意外。”
赵一钧看着他，思绪倒回，记忆中的周斌白衬衫、牛仔裤、高高瘦瘦、清秀阳光，是几乎所有女生在青春时代都会爱慕的类型，当年赵一钧见到他时，甚至还有点嫉妒。而眼前的这个男人皮鞋西装、大衣发胶，脸上挂着一点成熟和精明，掩藏着初入社会的不安和倔强的自信，也是好看的，可太紧绷了，想要抓住一切，但是更害怕失去。
“那我能帮您做些啥呢？”
“我想请您和我们一起去落日岛，算是，保护慧慧的安全。还有”，周斌顿了顿，继续道：“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我不希望警方介入，我希望由您来告诉我真相，而不是警察。”
赵一钧点点头。五年前他离开警队，颓废了一段时间后，成为了一位私人侦探。找上门来的多是出轨、诈骗一类的案子，牵涉人命或者说可能会牵涉人命的很少。但是无论如何，委托人都不希望被太多人知道，尤其是公权力方面，因此周斌的要求对他来说也是见怪不怪。况且这次的生意听起来还挺轻松，江岛度假，顺带见证一场求婚，天气暖和了，赵一钧也想出去转转。
“还有几个事儿，首先，您得告诉我航班、轮渡和酒店的信息，其次，您说要求婚，是不是也得叫上几个朋友帮帮忙？同行人的名单您也得给我一份。”
“没问题。”周斌拿起手机，“我加您微信。”
赵一钧调出了二维码递了过去，继续道：“最后，我去落日岛的所有费用您都得报销，而且，我的侦探服务费也不能少，这俩不能互相抵扣。”
周斌点点头，“这个您放心，费用是绝对不会少的。”
赵一钧笑道：“周斌，看来你混得不错啊，爱情事业双丰收，恭喜了。”
“谢谢。您刚说的同行人名单我已经发过去了。我们打算包机，酒店应该就是落日威斯汀。具体信息订好了再发您。”
赵一钧扫了一眼手机屏幕，
同行人：韩志伟、高放、白云杉、王亭亭、丁婉婉
“是那个丁婉婉吗？”赵一钧问道。
周斌点点头，“她现在是我朋友韩志伟的女朋友，听说我们要去落日岛度假，也非要一起，志伟挺宠她的，我也不好说什么。”
“之前的事儿，你这个志伟朋友一点儿都不知道？”赵一钧问道。
周斌摇摇头，有点无奈地说道：“也算是，我和丁婉婉之间的默契吧。”
“嗨，谁还没点儿故事了。”赵一钧摆摆手，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你表妹不一起去吗？”
周斌眨了一下眼睛，平静地道：“我没和她说，如果她去了，还请您多帮忙照看她。”
“没问题，”赵一钧点点头，敏锐地捕捉到了周斌刚刚一闪而过的紧张，“她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三里屯一家叫PSYCHO的咖啡店。”
赵一钧一愣，“我记得她是学数学的吧，去咖啡店当会计吗？”
“就是做咖啡。”周斌笑笑，解释道：“她说社会竞争机制没劲，主动退出了。任性。”
“她一直挺有性格的。”赵一钧说道。
周斌也不知道赵一钧这是夸奖还是讽刺还是没话找话，只好转过话题说道：“您看咱们怎么签合同付订金？”
赵一钧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我这周先做做前期工作，落日岛的消费就当是订金了，侦探费等回北京了你再付。”
“反正到时候你付不付我都不吃亏了。”赵一钧心里想着。
当侦探本来就是他的个人兴趣，这工作他乐在其中，周斌把他落日岛豪华度假一周的单给买了，赵一钧觉得他已经是赚到了。
周斌抬起胳膊看了一眼腕上的机械表，理了一下大衣，“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问题您随时和我联络。”
赵一钧站起身，把周斌送到门口，笑嘻嘻地说道：“那您就自己慢走，我穿成这样也不好意思往外送，拜拜，咱随时见。”
从打开门的瞬间开始，周斌的每一个小动作赵一钧都看在眼里，虽说反感这一类型的“都市精英”，但是赵一钧不得不承认，周斌身上确实有吸引他的地方，——这个人有秘密，而且，他不诚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