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哪里来，看你穿着不是矿上的人。”赤膊大汉一边挡着流矢，一边问道。
“我来打探北燕的秘密，”祝筠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道，“你会泅水吗，我知湖底有条路可通山外。”
“不会。”赤膊大汉打下一支飞箭，拎着祝筠躲到树后。
“那怎么办？燕兵越来越多，向东走也很难逃出去。”祝筠心头火烧火燎。
“我们分开，你从你说的地方回去，”赤膊大汉掏出一块石头，“把这块矿石交给朝廷。我一粗人虽不知道他们采这矿石是何用途，但他们行事鬼祟必有阴谋。”
“你放心，我拼上我的性命也要将矿石带回去。”祝筠抱紧石头。
“走，我挡着！”赤膊大汉喝道。
祝筠一咬牙，头也不回地向山下湖泊奔去。
“拦住，别让他们跑了！”身后的燕兵似猛虎扑食般穷追不舍。幸而那赤膊徽州军战士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勇，为祝筠争取到下山的机会。
祝筠一个猛子扎下湖，拼命向湖中心游去。
“不识好歹！”燕军咒骂，挥刀砍在赤膊大汉的后背。大汉身形一顿，转身之际霎时一柄长枪贯穿胸膛，滚烫的鲜血喷溅出来，枯黄的草叶间绽放鲜红。
身后的追击声消失，祝筠忍不住回头看，那大汉倚着树，长枪插入胸口支撑着身躯，双膝虽弯却没有倒下。他就这么矗立着，守护者背后的魏国故土。
祝筠鼻子一酸，心如刀割。更糟糕的是，祝筠从洞底游出来时，记得湖底有两块半人高的石头作为标记。可现在潜下去才发现，记忆里堆叠的石块在湖底随处可见，换句话说，祝筠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情绪激动时，祝筠没办法在水下潜太久，不得不上浮换气，湖水平静，稍有动静便引人注意。
“水里有人，追！”
祝筠心道不妙。燕军中有善凫水者，并未给祝筠留下找路的时间，如今之际，只有快速游向湖对岸，尽可能甩开追击。
湖南面亦是起伏的山峦，祝筠爬出湖水，顾不得多想，趁燕兵尚未搭好弓弦，一鼓作气攀上山巅。
“站住——”
“嗖——”箭从身后飞过，插进身旁的树干。
祝筠一怔，不再径直着向前跑，借助树干遮掩，左右斜跑躲避追击。
燕军毕竟训练有素，翻山越岭长途行军皆不在话下，追击猎物亦是绰绰有余。祝筠眼见着敌方离自己越来越近，却在关键时刻发现——前方没路了，下面是悬崖。
祝筠刹住步伐，山顶的石子哗啦啦滚落山崖。崖下江水翻滚，祝筠见江边风景熟悉，幡然识得崖下之水便是流过广源王府所在山麓的镜江。透过薄雾缭绕，江对岸亦是峭壁。原来自己脚下，正是沿江百里，唯一处两岸峭壁耸峙的天门云霄峰。
祝筠看着身后豺狼虎豹般扑来的燕兵，想到自己被捕不仅受辱而死，还会连累孙平。而崖下江水深可载舟，跳下去或有一线生机。纵然难逃一死，死在山崖下被江水毁尸灭迹倒也干脆，只可惜有负徽州军那大汉的嘱托。
思至此，祝筠心意已决。抱着重若泰山的矿石，纵身一跃。
耳边起了嗖嗖的风，水雾如刀丝割在脸上，从云端跌入谷底，原来是这样滋味。
对不起，那位不知姓名的大哥；
再见啊，将军。
祝筠闭上眼睛，他最后的记忆是滔滔江水将他包裹，沉浸。
“新月小楼别东风，把酒寻芬入旧梦。谁家俏郎迎新妇，盛妆满堂宴高朋……”
半醒半睡的梦中飘来悠然小曲，莹莹婉转，有箫相和。
“前方何人，停船！”
甲板晃了晃，曲音止，箫声缓缓停。画舫被飘着燕旗的官船迎面拦截。
“公子，是清察司人。”随从颔首道。
“在江北有这般做派的也只有清察司了，”青衫男子将箫别回腰间，缓缓起身，悠然踱步至船头，见对面桅杆之上燕字大旗猎猎迎风，忽而回头对随从笑道，“瞿万，把咱的旗也插到船头。”
被唤作瞿万的仆从心中了然，取来旗升起来。对面船上燕兵见旗上踆乌图案，不敢轻举妄动，一阵骚动后，为后面的大船让了路。
青衫男子见船让开，满足中带着几分戏谑，“你说他们怎么认旗不认人呢？”
“人家见过旗，可没见过您啊。”瞿万撇撇嘴。
“你若像几位司理一样替我多跑腿，也能在他们面前混出几分薄面。”青衫男子道。
“公子教训的是。”瞿万点点头。
大船甲板上站着的人器宇轩昂，双手拄着一柄长剑，不怒自威，“清察司办案，请孙少君行个方便。”
“噗——”温雅的青衫男子刚饮一口茶，就被这话呛着咳出了原形，“想来是我久不露面，在这江北说句话的份量还不如孙平，瞿万，咱这儿可有能证明我身份的物件。”
“公子，您的箫就行。金箔玉箫珊瑚穗，世间唯此一件。”瞿万拱手道。
“未免太跌份了，”青衫男子拨弄一指红珊穗，然后满脸鄙夷地将随从推上前，“你去直接报咱名号吧。”
瞿万得令，阔步上前，昂首问道，“阁下可是清察司长史顾怀。”
“正是顾某。”顾怀气势不减回道。
“我乃幽州王姬府管家瞿万，大家主游览江北山水，请顾长史让行。”瞿万高调道。
船头的顾怀眉心一凛，幡然觉察眼下船上二人皆不曾在孙平身边见过。当日凤仪阁祝筠借琴舞打开酒坊销路，有幽州子虚巷订酒千坛，顾怀猜是孙平抛砖引玉之策，可眼前人自称大家主，莫非……大家主避世，谁也没有见过，又如何断定此二人非假冒。
顾怀在二人身上打量几番，忽见瞿万身后青衫公子的手在玉箫上划了几道，修长的手指敲了敲箫上的金箔，金箔下刻着两个字——千言。顾怀瞳孔一缩，高声命道，“让行！”
玉箫名曰千言，饰以金凤纹，配以东海深处火珊红穗，奏时音调悠远，绕耳不绝，是王姬先夫曾送与王姬的定情之物。“千言”便是那位亡夫的名字——信。
王姬与亡夫情深意笃，玉箫千言自不会落入旁人手中。若这世上还有一人敢动此箫，唯有少时被唤作三公子的现今大家长。
歌姬独坐弹起琵琶曲，大家主不喜露面，进了舫中。透过窗户，见小北山云雾缭绕，道，“前面是广源王那老家伙的宅邸吧，咱去王府拜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