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斧神工造就凄清山谷,龙躯坠下便是蜿蜒山谷之形。其中气候无常,日月更替有异,变幻莫测教人不敢久留。
隧道深处突然吹出一股凉风,吹散了白斯寒满脑子的浑沌,他揉揉额角闭上眸,让自己清醒一些。
老翁拍拍他,招他一同进入隧道,可他却有些迟疑了:“会不会出来就不知猴年马月了……”
“哈哈哈,谁知道呢,我带去你看个东西,让你死心死心。”老翁不由分说,拉着他踏过溪水,往深深的隧洞走去。
隧道无光可照,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着水流声判断前方的路,白斯寒心中忐忑更甚,只因脚下的水竟已淹没小腿,再往前便会更深。
“爷爷……还要往里头吗……”
一声爷爷让老翁乐到心头,到底是不太成熟的孩子,也是心有所惧。
老翁拉着他往前又行了一会儿,直到水淹过腰身才停下,再将早已备好的火折子吹燃,昏暗的光只能照亮方寸距离。
原是他们眼前已被高耸的石门阻断了去路,白斯寒抬头往上,入眼的是一片漆黑,根本估计不了石门有多高。
“没路了?”
老翁拿火折子去照石门:“你看这石门上画了些符,也用灵术下了咒,就是用来困住那青龙的。”
白斯寒伸出手摸了摸刺骨冰凉的石门,自语着:“仙兽都出不来,便是说我们也进不去了……”
“我们进不去,你还担心蓝石峡谷的妖怪能进得去吗,所以说你啊,不必太大压力,没事的。”老翁喟然长叹。
驻足片刻,两人相视苦笑,皆是没了法子,只好返程回去。
渐渐走远的渺小身影后,石门微微颤动,一声龙啸震得溪水返流,空谷传响,哀转久绝。
﹉
云牙山久逢喜事,今日所有人都起了大早,清宫除道,山下负责接待的侍从等候多时。
白斯寒昨夜孤身回城,得知自己竟消失了六日之久,算算今日便是万花族下聘之期。
当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唯有他,一人坐在堂上心不在焉,念着山谷中的见闻愈加苦闷。
旁人猜不透,只当是他对白沐雪存着不舍。
.
静雅幽香的闺房依是多年前的模样,除却重新购置的被褥外,所有陈设和物件无人挪移过,亦包括妆奁里的书信。
白沐雪心思不宁坐在妆镜前,她的身后身旁是母亲和白狐忙着替她梳妆打扮。
那二人时不时望向铜镜,确认淡妆轻抹的人看起来是否得体。
绾发梳成俏髻以小辫托捧,耳后缀上两朵烟紫纱花,勾着两缕乌云似的青丝落在胸前,柔柔散在曲坐的腿上。
“哎……”她哀叹一声,将笔挺半个多时辰的腰背松垮下去,托着腮开始百无聊赖地拿簪子敲打台面。
雪妖敲敲她的背:“坐好了,哪里有新娘子的样子。”
白沐雪倏地站起身,轰开在她头上一顿搅和的四只手,回头望向琉璃屏风上挂着的绛紫纱裙,略略出神,只觉得这一切没了实感。
初出云牙山,巧遇的第一个男子便是将来的夫君,到底还是他们命里有缘。
犹记得当初她对寻香阁内饮酒作乐的狸吾可是打心底里讨厌……如今,怎就这般喜爱了呢?
须臾之间,娘亲的一声呼唤才将她的视线拉回,转身嗔道:“不过下聘定了亲,又不是成亲,哪里就是新娘子了。”
白狐向纱裙走去,一路斜斜打量着她。夏日的晨光已是有些微热,手里这件绛紫长裙略显繁重。
光影落在淡紫色的绣花上,粼粼闪耀,束腰上头镶嵌的珍珠更是泛着迷人光泽。
白狐笑意盈盈走近长裙的主人,在她小巧玲珑的身躯前比了比,表情犹豫:“嗯……合适是合适,只是穿上一整日会不会闷热,裙身拖地也是不便行走。”
雪妖应声揽过衣裳,故作严肃地指了指白沐雪,道:“不便行走才好,一会儿你就安安静静坐在爹娘身旁,莫要随意跑动,听到了没?”
.
傍晚以后,稀星微露,万花族如期而至。
族群中多为魁梧奇伟的妖,若非需人送运礼箱,狸吾本意不愿带他们前来,否则光瞧明面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哪里来的土匪要抢亲。
来到城门外,如萤灯笼挂成两排,容出中间宽道延到大殿上,犹似星辰引路。
大殿两侧已摆置长形食桌,设得倒是讲究,不难看出当家之人很是看重自家小姐,加上云牙山地广人多,一眼望去一排排族人煞有威慑之力。
真站在未来老丈人的地盘上,就算是素来潇洒不羁的狸吾,也不免开始紧张起来。
.
“来啦。”
白斯寒忽然从身后出现,近了身来,满眼笑意唤了他一声:“走吧,他们在等你了。”
入得大殿,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都落定在狸吾身上。
云牙山中许多人是第一次见他,一身英姿飒爽的好相貌,不禁让人多瞧几了眼。
而他却略过众人的目光,开始在人群中搜索她的身影,最后在落地珠帘的后方发现了她,正探出半个身子往这处窥看。
一时间,两两相望,身影封进彼此眼中。
娇俏的姑娘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对着他轻轻挥动,又指了指大殿右侧的食桌,做了个无声口型‘坐好’。
狸吾点头,只带了麒麟入席,而他的正对面坐的便是白郡司夫妻二人,又等了一会儿,兄妹俩才择父母两侧的位置落了座。
而,余下的人只立在一旁等候。
一时殿内安静下来,互相都不知该由谁先开口,空等了一会,只见白郡司稍稍侧脸,附在白斯寒耳边,催道:“你是当家的,你怎么不说话……”
白斯寒也随着他的音量,低声反问:“你是当爹的,你才要说话……”
狸吾顿觉好笑,也不知该不该替这老父亲解围,直到身侧麒麟对他拱了拱肘,他才弯一弯嘴角,起身作拜。
他温声道:“晚辈先行一礼,谢白当家白夫人割爱,还得道个不是,因我自小无人教养,家中也无长辈,故而不知寻常婚嫁礼俗,若有失礼之处,望诸位多多包涵。”
狸吾道完这番话后才直起了身板,却见对面四人均面露愣怔,仿佛都不认识自己似的。
如此反应让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下意识往白沐雪脸上看去,眼里透着求助。
白沐雪匆匆低头憋笑,面对举止文雅,谈吐得体的狸吾,反倒让她觉得诡异,怎么听怎么别扭。
“不必如此客套,倒是我们雪儿自小骄纵任性,往后还需你多加包容才是。”雪妖起身回礼,展手示意对方快坐。
狸吾的谦逊有礼倒让白郡司手足无措起来,自知作为父亲也是该说些什么,谁知脱口而出便是一句习以为常的警告:“可不得委屈了她,否则……”
“咳咳咳!”雪妖以袖掩嘴,借着干咳声阻去他后半句话,继而挂了笑脸对上夫君:“不会的,那孩子如此疼爱雪儿,定是不会教她受苦的。”
末了,还在白郡司腿上掐了一把:“大家都看着呢……慎言。”
若非提醒,他是真忘了万花族的人正在旁候着,也是忘了如今的狸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滑皮小子,如何说,也是万花瑶台的领主。
这边刚提醒完,忽闻另一头传来低沉嗓音:“否则教你整个万花族偿命。”
原是白斯寒倚着身,懒懒接了父亲的后半句话,惹得众人侧目,他却依旧唇角浅笑,看着狸吾的眼里既有挑衅又是调侃。
雪妖扶额,转去捧起酒杯一口喝下,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缄默无言的麒麟担心身旁的人受气,悄悄瞥了一眼,竟见他描着无辜模样,轻声笑了,最后也是给足了对方面子,温温答了一声‘好’。
﹉
宴后定了婚期,再没有太多繁杂的事,言笑晏晏过了流程,大伙便四下散去。
他本该随着同族一同回去,却耐不住想去寻她说说话,心下抱怨不知谁的交代,一顿宴席下来不曾听她说过半句话。
别过万花族,是夜深人静之时,醺风玉盘,映着岩城灯笼明晃晃,令人目眩。
白沐雪拖着疲软的身躯从旁门外拐过,突现一人掐准了时机来抓她手腕,她惊吓看去,眼底收进他清风朗月的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