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您快救救他大夫!!”
“大夫,您再看看,求求您了!!”
“店家等等,先不要关门……”
“……大夫,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
寤歌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从医馆出来了,黎城所有的医馆被她求了遍,但都没用,得到的只是一次次的摇头叹气。
“姑娘,您还是赶紧回去张罗后事吧,您丈夫……哎,可能今晚都过不去了!!”
雨越下越大,因浸了雨的关系,身上的温度在急剧流失,而她的一颗心也落入了谷底。
寤歌没说二话,执拗地将那昏迷之人重新背上。她偏头看了背上人一眼,发现那人即使昏迷着那紧皱的眉头也没有松开。
“……放心吧,你一定会没事的!!”声音中竟带着哭腔。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重新冲进了漫天的大雨中,他们渐渐消失于黑色的雨夜。
*
京郊别院里的厨房正亮着灯,门掩了半扇,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半蹲在灶坑面前。她穿着一身灰色麻布薄袄,头挽双髻,两个牛角辫上用白色绸带系着,那白色绸带因为屋外风大的缘故,在小姑娘的脸上飘来飘去。
这白色绸带委实打眼,一则,这白绸布料昂贵,显然不是穿粗布麻衣的普通人家买得起的;二则,头上系白绸这是家中有人去世的标志。
“这钱大娘的儿子究竟是怎么死的,上次冥婚为什么又只有牌位没有尸首呢?也从没听这钱大娘说自己有个儿子啊!”
灶坑里的火苗烧的旺盛,那小丫头,不,茉姐儿正用手上的木棍拨拉着那灶坑里的柴火,嘴上念念有词。
“……这大娘好生奇怪!”
关于钱大娘的来历其实有点传奇色彩,有人说她曾是某世外高人的关门弟子,后因贪念红尘被逐出师门;也有人说她是某个没落的贵族小姐,一身医术是承继其夫家的绝学。
茉姐儿不知道这两个传言谁真谁假,也有可能都不是真的,但有两件事她是确定的:第一,这钱大娘医术确实高超,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第二吗,她这人很怪!来历奇怪,脾气更古怪!
茉姐儿双手托腮,她想起了前段时间在主家的那件事。
那天正值她守夜,临近亥时她正坐在台阶上打瞌睡,突然主卧噼里啪啦一声响,紧接着老爷咆哮声、夫人的哭啼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两人好像是在为某件事争执不休。隐约可以听见什么“大儿”,什么“爵位”的,茉姐儿听得不清,也不敢靠近。
稍顷,老爷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临出门时还狠狠摔了下门,当时老爷那仿佛要吃了她的眼神,吓得茉姐儿一晚上都没睡着。
下半夜风平浪静,茉姐儿本以为她逃过了一劫,却没想第二天她就被人诬陷偷了夫人的手镯要处以极刑,最后还是二少爷求情才保住了她一命。
也是,当下人知道了主人隐晦莫深的秘密时,也就离死不远了。茉姐儿自从被贬到这别院后整日里都提心吊胆着,生怕哪天被人想起。
“还是要想办法多弄点银两啊,离赎身的金额还有一大截呢?”
“往常在主家的时候都是十五发的工钱,明儿就是十五了,也不知道我这月的月钱有没有着落?……”边说边掂量了下自己的钱袋子,顿时那白嫩的小脸皱成了一个肉包子。
“穷啊!!”
她不由朝不远处那间亮着微弱烛光的房子望去,那是这处别院唯一的一间主卧,正是钱大娘的住处。
“或者我找找钱大娘,让她在夫人面前给我美言几句?毕竟夫人确实敬重她啊,不仅收拾了个别院出来留着人家,还经常送些名贵的药材过来。夫人是想笼络住她吧!”
正在茉姐儿为自己的小命担惊受怕时,大门处有敲门声响起。
“砰砰砰……砰砰砰……”
来人显然很是急促。
敲门的正是寤歌,她和姬焱头上各戴了一个斗笠,身批蓑衣,两人腰间用一个婴儿拳头粗细的稻草绳捆绑着,这绳结显然是担心背上的那人掉下来。
“砰砰……”寤歌再次敲响这紧闭的大门。
“是谁啊,这么大晚上的来敲门,大风大雨的……等等啊……”门内有一女童应答,语气颇有些抱怨,但好歹动作倒是不慢。
紧闭的大门嘎吱作响,缝隙越来越大,紧接着随着大门敞开,院中的熟悉场景再次落入寤歌的眼中。
“你……你们是?”小姑娘裹得严严实实的,整个小脸都缩在那灰布棉袄里,右手撑着把油纸伞,偏着头上下打量着来人。
来人有两个,背上那人正歪着头靠在身下之人的肩膀上,像是昏迷了。因头发遮挡她并不能看清背上那人的面貌,但手长脚长的显然是个男人。
“是我!”寤歌回道。
“我哪知道你是谁?有事就说,我锅里正烧着水呢?”站着的那人背着光,茉姐儿根本看不清这人的面貌。只觉得这人是在无理取闹,上门都不自报名讳,莫非还让她猜不成?
“是我!”寤歌又说了一遍。
主要是寤歌不知道怎么向这小丫头介绍自己的身份,她想着以那天别样的经历这人应该不至于忘了她吧!
“我管你是……”此时一阵冷风吹来,将大门口的两盏红灯笼支棱得左右摇摆,寤歌那张浸满雨水的脸庞也终于清晰地落入到茉姐儿的眼中。
“你……你……是你!!”瞳孔睁大,舌头打结,莫不证明着茉姐儿的吃惊。
“对,是我。我找钱……”这小姑娘果然还记得她,寤歌心中一喜,正准备说明来意。
“嘎吱……”熟悉的声音响起,这人莫非要将他俩关在门外。
“嘭~”,寤歌及时地伸出右手制止了这小姑娘的下一步动作,开玩笑,她能一天之内被人两次关在门外吗?
“你走,这不欢迎你!”茉姐儿双手扒拉着门环,右腿拦在门缝之间做着垂死挣扎,同时心中直纳闷这人一只手臂的力量怎么都这么大?
“我是来求钱大娘救命的,你看我身后这人他就要不行了,你就忍心看着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见了阎王?小妹妹通融一下吗,之前那件事是我的错,我不该吓你,不该阻你钱财……”寤歌心中急切,说出的话没怎么经过大脑。
“你听到了!”茉姐儿本来听到救人这话已经有点松动了,哪知道却又听到了钱财那事。不由急了眼,质问道。
“这不我赔礼道歉来了吗?”边说着寤歌在姬焱胸前掏了掏,竟摸出一个发簪来,这东西?她来不及细想便将这东西直接塞到了自己的怀里。
接着又重新在姬焱身上摸了摸,终于从他身上捞出了袋金叶子,她不由在手上颠了颠。
果然是要干大事的人,真豪!
此时的寤歌想起了从曾无穷那收刮来的大叠银票,只可惜被雨水一洗刷直接成废纸了。
“给你!”寤歌捻了一片递到茉姐儿的面前。
茉姐儿看着那金叶子眼睛直发光,不受控制地咽了咽口水,但还是理智地偏了偏头,她不能受金钱所诱惑。
那小动作自然被寤歌看在眼里,“再加一个” ,寤歌又重新掏出了一片。
“我这是为了救人!”说完生怕寤歌反悔似的大开中门,将人迎了进去。对,还没忘赶紧将金叶子咬了咬,以辨真假。
两人都没有心思欣赏这院中雨景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钱大娘的房间外站定,寤歌用眼神示意了下茉姐儿。
只可惜眼神交流没到位,只听见茉姐儿扯着嗓门大喊:“钱大娘,您儿媳妇回来了!”
寤歌:“……”
惨了,这是寤歌的第一反应。
这小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谁?”
房间的烛光突然被捻亮,顿时门里门外一片亮堂,紧闭的房门也应声而开,那熟悉的老妪穿着那身熟悉的白服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你来干什么?”钱大娘对着寤歌说道。
这声音太过平静,到叫寤歌一时恍了神,她可时时记得这位大娘拿针时的神情。
心中顿了顿,但想到身后这人的急况,她定了定神,身子朝旁边偏了偏,露出了身后之人。
“钱大娘,您救救他吧,他快不行了!”声音中明显带着急迫。
“我凭什么要救他?”显然认出了姬焱的身份,只不过说这话的时候她眼睑都没多抬几下,仿佛在她面前的只是两个活着的物件罢了。
“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
“那你就当我没有心吧!”
寤歌:“……”
“可如果他死了你们的计划怎么办?”
“那也是他没本事,连活着的能力都没有,再说我的计划有没有他都一样。我还没找他算绑我的账呢!”
寤歌:“……”这钱大娘竟油盐不进。
背上之人的呼吸声越来越弱,心中难免慌了神。
“我们走吧!!”背后有嘤嘤声传来,几不可闻,是姬焱的声音。
“你……醒了?”寤歌喜极而泣,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的声音是可以将人拉出绝望的。
“生死有命,强求不来的!!……呵~我能死在你的身边我还挺高兴的!”气若游丝,还偏偏有着轻快的语调。
“……我不高兴!!”,寤歌冲他大吼。她眼眶通红,声音嘶哑,任由雨水打在脸上将泪水冲刷。
门内的钱大娘看到这一幕眼神闪了闪,余光不由朝房间那桌子上瞟去。那桌子上放着一盏台灯,一个飞镖和……一张纸条。
她定了定神,又将目光落在雨中的那两人身上。
纸条上所针对之人莫非就是这两人?钱大娘深思。
那边,寤歌对站在一旁睁大着双眼当背景板的茉姐儿招了招手,“小丫头,你过来”。
茉姐儿显然也是向着寤歌他们的,此时她一听那人呼唤,也不管寤歌有什么意图,屁颠颠地就跑了过去。
边跑还边自我催眠,我这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可不是烂好心作祟。
“帮个忙,扶一下。”寤歌指了指身后。
茉姐儿看着这人将两人腰间的稻草绳解开,愣了下神。也是到这时茉姐儿才发现这两人的衣裳早就毁了,横七竖八的剑痕将本华丽的锦缎割成了一个个破布条,隐约间好似还有血水渗出。
她不由朝院子中望了望,果然在烛光的照射下他们刚途径过的地方雨水血红一片,闪烁着红色的光芒,这画面有点瘆人。
“啊?好”,茉姐儿回过神,将那男子从她背后接下。
其实说是要她帮忙,但那人双手却是始终都没有从那男子身上离开,她手只是稍微碰了下,就被那人接了过去。
寤歌将姬焱移到屋檐下坐定,两人四目相对。
“你要干什么?” 姬焱虚弱地躺在地上,刚想起身就被寤歌一把按在了地上。
“我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寤歌耳语,掷地有声。
“江荣,你……”话还没说完就被寤歌一个手刀劈晕在了她的怀里。
姬焱,我不知道我此时对你是什么情感。但有一件事我非常清楚,那就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北风呼啸,烛火暗淡,有一女子,浴血而来。
茉姐儿不由呆住,她自出生起从未见过如此凄绝的画面。
那女子将身上的斗笠蓑衣一并取下,嫩黄色的破布条刺痛了茉姐儿的双眼。
那女子身姿挺拔,腰身纤细,毅然决然地踏进雨中,“嘭”地一声跪在了血水里,任由雨水冲刷。
“请钱大娘救他一命!!”头颅低垂,嘭地一声与大地交接,让雨水四处激荡。
咚咚咚,三声巨响,……震动了谁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