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妈叹息一声，去橱柜上头寻挂面。
橱柜上头哪里还有挂面，只剩张面纸，上头沾了两根宽面，撕不下来那种。
三姑妈这才想起来，上回弟妹送沉檀和沉檀阿妹来，已经把面条煮了，拿去招待弟妹去了。
那会儿送孩子来，正好下午一两点时候，三姑妈一家吃过午饭，听说母女三人还未吃饭，便下了点白水面，给三人将就了一顿。
没得面条，三姑妈看看屋外头天色。
天色已经很晚了。
沉檀表姐放学要到五点多，回来就六点了。
耽搁一会儿，现下已经要到七点。
夜幕深沉降下来，这会儿再烧饭，那怕是要九点才吃得上夜饭。
没办法，还是得出去买挂面。
三姑妈本来是想叫沉檀表姐去买，但她推开门，望见一大一小认真写字背影，话就说不出来了。
她想到自己这半生辛劳，想到自己一生所求，也就是为几个孩子。
吃着猪草长大，被介绍着嫁人，稀里糊涂生儿育女，总得有什么事情，是自己努力打拼得到的吧。
听见开门声，沉檀没动。
沉檀表姐却是扭过了头，看见是自己母亲，便问了句：“吃饭啦？”
极其自然，像是丝毫没有听到方才母亲和父亲争吵的样子。
沉檀就做不到。
她还是带着寄人篱下的卑微感，怎么也不可能这么自然地问，是不是来喊自己吃饭。
三姑妈笑了下，笑得很难看，她说：“吃个屁，没得挂面了，我说喊你去买，算了，我个人去，你好好读书，莫学你老子，一天只会打牌，半点事情都不愿意去做……”
她说着，关门走了。
买挂面的地方也不很远。
都在村子里头，来回也就十分钟不到。
路过自家旁边菜园，三姑妈又揪了把小葱和芫荽，看见裹了心的白菜，犹豫下，忽然想起厨房还有点莴笋叶子，便直接回了厨房。
农村里烧火是家常便饭的是，三姑妈就这橱柜里头那张面纸，引了火，把灶膛里火烧旺起来。
陈塘这地方，吃面，惯常是要有浇头的。
什么肉沫、肥肠、猪肝等等，你能想到的，家里有的荤菜，总是要拿一样出来，切成丁，和着调好的酱汁儿，拿热油滚锅，一并烧成吃面的臊子。
等面条煮好，把臊子浇面上头，是谓浇头。
当然，像陈塘外祖父那样，不太讲究的家庭除外。
三姑妈看看自家，许多肉都吃没了，也就剩猪耳朵还有半个，便拿刀切做丁，和着豆瓣酱，搞了个臊子。
拿盆盛了，把锅洗净，添了水，等水开煮面。
莴笋叶子是炒完莴笋片留下的。
这叶子有苦味，寻常做法，都不好吃。
只得拿开水烫了，和着辣椒一起入面，才尝得出甘甜来。
面条四碗，大人拿大碗盛，孩子用细碗。
莴笋叶子打底，宽面条雪白，铺在上头。
而后把芫荽和小葱切段。
芫荽长一点，小葱短一点，丢在上头，最后浇臊子，上点汤……
“吃饭了！”三姑妈在厨房嚎了一嗓子。
往往喊一次是行不通的。
屋里头，总是有这么个坏毛病。
除去煮饭人，只要是等着吃饭的，总是要三请四请，还请不动。
非要煮饭那人发火，骂骂咧咧，这些吃饭的人，才会肯挪窝。
即便换了人煮饭，或是吃饭人，曾也是煮饭人，那也一样。
不是你辛辛苦苦煮出来的，总是不会珍惜做饭人心意。
三姑妈晓得他们脾性，不管他们，先端了自己那碗，坐在灶前吃。
今日的臊子盐放多了，有点咸。
她吃进嘴里，尽是盐味儿。
想着，又起身，给剩下三碗，各添了点面汤。
等她一碗吃完，三人还没动，眼看面都快糊成团了，三姑妈没法，又往里头添面汤。
同时，三姑妈也往屋里各处走了一遭。
推开电视房的门，三姑父正在看武侠剧。
感觉到有外面风吹进来，三姑父抬头看了眼门口。
门口，站着面色黄黑的三姑妈。
客厅没开灯，她那一脸褐色斑倒是见不着，可那卷着的头发，被扎得老高，像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你搞啥子名堂哦……”三姑父不停拍打着胸膛，“骇死我了，你要装鬼到外头装去，在屋头骇人！”
“喊你吃饭听不到啊？还要我来请！”三姑妈语气很不好。
“你哪里喊了嘛……”三姑父反驳她，“我在屋头都没听到！”
“你电视声音开囊个大，我喊再大声有啥子用？”三姑妈扯着嗓子凶他，“你开小声点不得行啊！娃儿还在写作业……”
“我没听到你就是没喊噻……”三姑父还是不承认是自己问题。
“啪——”
回应三姑父的，是被狠狠摔上的门。
“死婆娘，凶得很……”三姑父低声骂了句，起身去关电视。
三姑妈在关门后，也有些后悔。
门不该关那么重的。
毕竟是自家东西，摔坏了，还是要用钱去补，去换。
自己家东西，多少要爱惜。
三姑妈走到孩子屋里，喊两个孩子吃饭。
“面都糊了，你们两个不吃夜饭了嗦……”三姑妈对孩子一般不很凶。
“晓得了，把这题写完就来。”沉檀表姐平时不拖沓，这会儿解题正到兴头上，还不愿意放下手中的作业。
至于沉檀，她早就听见三姑妈的喊声了。
但她不敢立即就去端面吃。
一来，表姐没动，她独自去吃饭，抛下表姐做题，总是不好。
二来，国人，尤其做长辈的，性子就很古怪，倘或一群孩子里，别的都在写作业，独独一人，听见喊话便去端饭吃，便要说她只知道吃饭。
所以沉檀不敢事事争先，只跟着表姐行动，看表姐如何做事。
这样，也不很保险。
表姐是三姑妈的女儿，假使真行事很不稳妥，后果也不会很严重。
但沉檀不一样。
比方说沉檀这回惹下的祸事。
三姑妈就在心里盘算着，要如何叫沉檀清楚厉害关系，又不至于叫旁的人知道。
尤其瞒着沉檀三姑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