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这是什么呀？”
稚嫩的女孩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周小莲怔怔的看了过去。
残破老旧的屋子里，老人和女孩亲密的坐在一起看着木桌上的东西。。
那东西看起来像是一串手链，可是小女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链。
她好奇的摸了摸，一颗颗圆溜溜的珠子摸上去硬硬的，像是某种石头，奇怪的是它们不像别的石头一样凉丝丝的，小女孩摸在手里反而觉得有些暖暖的。
她惊奇的睁大了眼睛。
老人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苍老的声音也仿佛带着一丝颤抖。
“这是佛珠，它能庇佑你平安长大。”
小女孩目光希翼的看向老人，“真的可以吗？”
她突然又回头朝屋外看了一眼，又转头紧张的问道：“阿婆，它也能保佑我爸爸妈妈吗？”
老人定定的看着她，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两行泪水。
小女孩被吓到了，“阿婆，你怎么啦？”
老人的声音似哭似笑，“可以的，只要你身上一直带着这串佛珠，它们就找不到你了。”
“那真是太好了。”小女孩雀跃了一会，又想到了什么：“可是把它给了我，阿婆怎么办呀？”
“没关系的，阿婆已经不怕它们了。”
老人落泪只一瞬，用一条老旧的素面手帕擦干了眼泪之后，老人从桌边起身颤巍巍的躺回了藤椅上，又招了招手让小女孩再靠近些。
“孩子，阿婆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听到有故事可以听，小女孩小心翼翼的将佛珠戴在手腕上，可是她的胳膊都只有那么一点粗，佛珠在手腕上根本就戴不住。
想了想，小女孩将它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珍惜的摸了又摸，而后才熟练的从角落里搬了个小板凳坐到了老人的腿边。
坐下之后，她又从衣兜里把那串佛珠取了出来，合握在手心里。
老人一直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小女孩早就习惯了老人这个样子，她乖乖的依偎在老人的身边，等待着老人给她讲故事。
在这个破败老旧的小屋子里，小女孩总是能够闻到一股腐朽的味道，一开始她并不喜欢这个味道，但是日子久了，小女孩也就习惯了。
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为什么，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丝怀念和陌生。
奇怪的情绪让她颇为不解的眨了眨眼睛，但很快，她又像是注意到了什么，突然将目光移向了屋子里的第三个存在。
她好奇的看着周小莲，问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阿婆的屋子里？”
周小莲神色很平静的看着她，回答道：“我是周小莲。”
女孩困惑的歪了歪头，“我好像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是我们这里的人吗？”
周小莲走过去，站在了她的面前。
“你不认识我，但我也是这里的人，和你一样。你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女孩点了点头，“我本来是不记得了的，可是看到你之后突然就记起来了。”
她高兴的对周小莲道：“我的名字叫许兰芳。”
……
老人开始讲故事了。
讲的是一个得道高僧云游四方普渡众生的故事。
许兰芳突然道：“我好像听过这个故事。”
她没有去看讲故事的老人，她问的是周小莲。
周小莲点头道：“我也听过。”
“谁给你讲的这个故事？”
“我阿婆。”
许兰芳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我的是我师傅给我讲的，她还给我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可惜我都不记得了。”
她又看向周小莲道：“你跟我做朋友好吗？这样我就能一直记得这些故事了。”
周小莲低头和她对视着。
小女孩的脸上没有天真无邪的期待，失去了眼白的眼眶中只剩下了深渊般的漆黑，涌动着择人欲噬的贪婪。
……
小屋仿佛被隔成了两个世界。
宁静祥和的空间里，老人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轻柔的声音讲着那年代久远的故事。
而在另一个空间里，墨汁般粘稠的阴森怨气从面目狰狞的小女孩那漆黑双目中不断翻涌而出，凶残的扑向了距离它只一步之遥的周小莲。
结局似乎已经注定，小女孩面目狰狞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格外扭曲的笑容。
但就只是一步之差的距离，漆黑怨气扑到周小莲的身上时仿佛穿过了一层幻影。
转瞬间，周小莲已经重新出现在了小屋的另一个角落。
小女孩脸上的表情蓦然凝固。
周小莲淡淡道：“你似乎忘记了，这是我的记忆，而你，只是一个入侵者。”
“你的……记忆？”
小女孩有些木然的重复着这句话，它抬起头在小屋巡睃了起来，双眼之中浓黑粘稠的怨气越发汹涌。
片刻后，似乎是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它用极度怨毒的声音冲周小莲大吼了起来。
“这里是我的！我的！！！”
“你的吗？那你还记得她是谁？”周小莲伸手指向了藤椅上的老人。
汹涌的怨气停滞了一瞬。
“阿婆……？”
周小莲又问：“你真的确定她是你的阿婆吗？”
怨灵的耐性并不像人一样，浓黑的怨气如同凶狠的野兽不断的扑杀着周小莲，但每一次都在即将扑到时失去她的身影。
这让小女孩越发怒不可遏。小屋里老旧破败的家俱在它的怒吼声中一样样崩裂成渣，又被黑色的怨气侵蚀至虚无。
忽的，它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嘴角微微咧开——
下一瞬，它就出现在了周小莲的面前。
稚嫩的小手抓在了她的手腕上。
小女孩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可怖的笑。
“——抓住你了。”
周小莲低下头，在小女孩抓住的那只右手的手背上，那上面有小小的一块暗色，像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一点点污迹。
那是之前被怨气实质化的水珠滴到的地方。
当时看不出痕迹，没想到在这意识空间凝成的幻境之中却显露出来了。
周小莲没有再试图以自己的意志力和眼前的怨灵对抗，那样也只是将追逃游戏的时间无意义的延长下去而已。
她只低头看它：“你真的不记得她是谁了吗？”
小女孩脸上的狰狞的笑容越来越可怕，像是根本没有在听她说的话。
周小莲抬头看向讲着故事的老人， “那是你的师傅，我的阿婆。”
“是她延续了我们的生命。”
她的黑眸犹如深邃死海，看着小女孩的目光无波无澜，“即使是相依为命的师傅就在眼前，你也已经认不出来了。你不是许兰芳，你只是她灵魂消逝之时残存于世的一抹执念罢了。”
“——已经沦为了怨灵的你，窥探我的记忆又有什么意义？“
小女孩漆黑的双目里面看不到一丝动容，从它眼睛里满溢而出的浓黑渐渐遮盖住了小女孩的整张面容，很快，它头部的位置完全变成了一团漆黑粘稠的液化石油状物。
这团溢散着浓烈煞气的怨气凝合体如魔怪一般不断变幻着形状，最后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一张咧开的巨口，向着周小莲吞噬了过去。
周小莲像是没有察觉到眼前的危机，依然看着那个老人。
“她救了我们的命，却也交给了我们一个使命。”
“她有时候很慈爱，有时候却又那么的无情。”
“你死之后，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你是离开了家乡，但唯有她不可能不知道你已经死去，但她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
金色的火焰凭空腾起，将周小莲整个人都包裹在了熊熊火焰之中。
那怨灵发出了无比凄厉的嚎叫，抓着周小莲的那只手在一瞬间化为了飞灰。
它想要往后退去，却被周小莲反手抓住了它的肩膀，让它只能哀嚎着停留在原地，绝望地承受金色火焰的无情焚烧。
它用看不清五官的脸面对着周小莲，目光怨毒无比，像是要将她的样子铭记在残缺的意识里。
“她曾对我说过，我们这一类人，生来为世人所不容。活不过十三岁也许就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祂也觉得我们不该存在。”
周小莲俯下身，凑到了那团浓黑的怨气前。
“好不容易活过了十三岁，却又被人残忍的杀死，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会有那么多的怨，那么多的恨吗？”
被她身上的金色火焰靠近，怨灵嚎叫的声音更加凄厉可怖，仿佛是被逼到了绝境，它嘶吼着扑向了火焰之中的周小莲，头部位置裂开的凶煞怨气狠戾地咬在了周小莲抓住它肩膀的那只手上。
周小莲没有阻拦它飞蛾扑火般的动作，也没有去管被怨气侵入僵冷彻骨的右手。
她的脸几乎贴在了那团浓黑的怨气上。
“那周永安呢？”
“你怨他吗？你恨他吗？”
许兰芳的怨灵凄厉的嘶吼着，小女孩的整个身体都化为了浓黑的怨气。
他那么爱你，你却将他拖入了地狱。
周小莲神情漠然的看着它被金色火焰一点点焚烧殆尽。
片刻后，怨灵凄厉的嚎叫声终于消失在了小屋之中。
……
老人的故事也终于讲到了尾声。
“那一年啊，师傅下山找到了我，当时我已经十岁，父母兄弟也都不在了。”
“乡民们都不敢靠近我，他们都在等待着，等待着在某一天的早晨发现我冰冷的尸体。”
“师傅救了我的命，也交给了我这个使命。”
老人突然转头看向周小莲：“你会帮阿婆完成它的，是不是？”
周小莲轻声回答她：“是，我会帮您完成使命。”
老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身影如泡沫般消散在周小莲的眼前。
周小莲最后看了一眼小屋。
这是只存在于许兰芳记忆中的模样。
它还没有消散。
周小莲并不觉得惊讶，她知道刚才被佛珠的金色火焰焚烧殆尽的并不是许兰芳的怨灵主体。
那个用怨气幻化出来的小女孩只是它的一个分身而已，是它从周小莲的记忆里窥探到的周小莲幼时的模样。
只是它的意识中还残留的记忆让它对周小莲的记忆产生了共鸣，两者意识幻境重叠的部分让它误以为那是它自己。
同为灵媒之体，周小莲的灵魂确实对它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但怨灵本身最大的执念永远是它生前，或者说是临死之时最怨恨的人。
此刻，许兰芳的怨灵主体必然是在它的仇人那里。
周小莲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一片黑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