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二人来到一家小花铺,女子拿锁开门。
老翁随意观察一番,发现这间花铺在妖怪街市最热闹的地段,应是有些本事,否则难得这般好的位置。
店铺门扉只开了一边,老翁熟络得如同常客,擅自随她进去。
满屋的花香让他一阵晕眩,酒气倒是散去不少,表情也渐渐恢复了正色。
“这儿是你的花铺呀?”
女子斟了一杯茶,老翁理所当然伸手去接,却见她搁在唇边浅啜饮下,显然不是给他沏的,这下轮到老翁尴尬。
喝了茶,女子开始打理花铺,然后又开始晒花、制作香囊,老翁第一次见这些,难免有些好奇,便蹲在一旁认真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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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一蓝一白两只香囊便装封完毕,锦缎上所绣的花卉针脚细密,精致秀美,暗香飘绕。
“你是花妖吧。”老翁拿起白色香囊仔细翻看,随口一问,脸上也只是漫不经心。
女子停下手里的活儿,静静地看着老翁,直到对上他的眼,才默默点了点头:“不错。”
见他对香囊爱不释手,女子接着问道:“你很喜欢这个香囊?”
老翁早就看上了这做工精致的香囊,纯白锦缎绣着金丝图腾,清雅配色很衬那些未熟的小姑娘,心中有了盘算。
他从怀里掏出些散碎银子,客气地递给女子:“倒是适合我那可爱的小孙女,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女子摇摇头,推了推置着碎银的手掌,低头继续缝制其余的香囊,口里淡漠回道:“相遇也是缘分,你手中的香囊里头装的是茉莉干花,搭上些淡气的香粉,实有助眠安神的功效,挺适合姑娘家的,喜爱便拿去好了。”
“如此就多谢姑娘了!若是我家孙女喜爱,我会再来光顾的!”话音还未落下,老翁已收了香囊,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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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低眸沉思,手里的蓝色香囊不知不觉被她的力道收得越来越紧。
待她起身走到门外,熙熙攘攘的街上已找不见方才的那位老翁,女子凝眸渐渐散漫,藏着细不可见的称心满意,掩门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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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斑斓鸟语蝉鸣声声,空气里全是沐浴过阳光的青草花香味。
庭院的深草丛间,一团白花花的绒毛动物眯着宝石红的眼睛,与它廊上的主人一样,享受日光浴下的午休时间。
她侧躺在木廊上,大宅的屋檐投下一片阴影,遮去姑娘大半个身子,一只皓腕垂在廊下,被日光照得几乎通透。
绣着白莲的团扇掉在草丛里,惊扰了夏日蚊虫,恼人的嗡嗡声不停不休,最后在她掀露的手背上叮了个包。
白斯寒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她撑着懒洋洋的眼皮,低头挠着发红的手背。
“你可真悠闲,大中午的躺在门口睡觉。”
白沐雪本还有些浅浅的睡意,一听到兄长的声音便立刻清醒过来,挂着笑容迎了过去。
“云牙山可还好?今日来看我可带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她挽着他的墨蓝窄袖,不停地晃动,追问。
好天好景,白斯寒的心情久违的敞亮,难得没拒绝她的亲昵,轻声说:“好吃的没有,有趣的倒是有,爹娘呢?”
“里屋呢,什么东西呀,先给我看看!”
白斯寒别有深意地瞟了她一眼,弯着嘴角往屋里走去,一边走一边闲话家常:“回来许久了,那小子可曾来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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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推开厅堂的门,惊动了圆桌边闲聊的夫妻二人,见到白斯寒,雪妖肉眼可见的欢喜,毕竟往日里也不常见他来探望。
白沐雪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厅堂,口中悄声抱怨:“没有,可真没良心呢,也不知忙些什么……”
“兴许在忙这个。”他附在她耳旁,学着她悄咪咪笑道。
白沐雪只看见一张烫金描红的帖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未等她看清楚,便被兄长转去递给堂屋中的父母亲。
三折红帖安安静静的搁置在桌面上,夫妻二人心中有数,白郡司往雪妖脸上看了一眼,面上透露些许躲闪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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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云牙山到姑蜀镇虽不算远,但白斯寒惧热得很,眼下正急忙坐到桌边,自顾自地沏茶解暑。
饮了两三口,缓解了口舌干燥,见父亲仍然不为所动,他便伸手将红帖展开。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金砂墨笔写下的两个大字,‘聘书’。
白郡司微微一怔,连忙转过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白斯寒见状,与娘亲交换了眼色,暗笑一声,转而捧起红帖,竟大声诵读起来!
可刚听他念了两个字,作弄的口吻逐渐变得谨慎,缓慢,连嗓音也低了许多。
从来聘书皆是由男子家族递送,由双方长辈书写。
只因狸吾并无双亲长辈,故而帖里字句皆由他所代写,措辞听着有些另类,反而令人动容。
聘书内容不多,仅寥寥几句却也道尽真诚与敬重,与他往日恣睢无忌的形象大不相同,仿佛执笔之人是个谦逊有礼的贵家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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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斯寒合上聘书,眼睛悄悄往屋中三人打量。蓦然,见父亲深邃眸子直直看向他,顿了半晌伸过手来。
沉沉道:“拿来给我。”
“爹爹……”白沐雪的声音很小,也不知是否天气太热,小脸已是微红。
她挨近了老父亲,心中一阵阵发紧,生怕如此费心的聘书被他当做废物撕了。
白郡司刚准备展开复看,却被闺女一把抢走,扭脸见她将东西掩在背后,赧颜吞吐道:“不许撕,有话慢慢说!”
一听这话,白郡司便是无奈轻笑起来,朝她招了招手:“拿来拿来,定下的日子总该写上,回复人家不是?”
“那……那爹爹你是同意喽?!”这般干脆,倒令她有些意外。
见父亲微微点头,白沐雪才揣着不安重新将东西递还回去,两眼始终盯着他的手,细微动作都随时监督着。
铺展红帖,悬腕提笔,迟迟未落。
白郡司对身旁的雪妖道:“定在何时?倒也不必遵从人间吉时那一套吧,我可不怎么讲究这些。”
雪妖低眉思索,答:“妖族喜宴常设在子夜,自是要选个风清月朗的无雨之夜,近日都不错。”
“近日?用得着这么着急么……”白郡司眉心凝聚,有些不乐意。
“那你问雪儿急不急。”
方才还置身事外的白沐雪,一听话头转到自己身上,才微微退开了些,表情一怔:“问我?我……我不急……”
她语调温软下去,低着头去看自己的鞋尖,言辞闪烁。
雪妖目光调侃,扭过身对着白郡司高声道:“那再等个十年八载吧,反正雪儿不急。”
“诶!我……我也没那么不急……”她慌忙补了一句,把身子一扭,不再看他们。
夫妻相视一眼,摇头低笑,故作不舍地叹了口气,一边埋怨女大不中留,一边蘸墨挥笔。
白斯寒从旁观看,在父亲收笔后,有一瞬间的出神,突然愣愣地看着白沐雪,素来平静的眼眸渐渐镀上复杂情绪。
原来自己精心保护,相互陪伴的手足,也终会离开。
只需聘书上定下的那短短一日,便会与他人结缘千年……
莫名的,他心中空荡荡,斜看桌上折叠工整的聘书,幽幽唤道:“雪儿……”
“嗯?”她疑惑看过来。
“可以撕掉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