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子强见他进来扭过身来,一边翻着一本书一边抬起头来正视着他,面带微笑:“你是——?”
“和以贵,审计局的,现在正在县社做审计”和以贵立即弓着腰自我介绍道。
“哦,来来来,坐下说!”付子强把书放在了桌子上坐正了身子说,看上去身板很高大。
“付县长,你找我有事?”和以贵半个屁股欠在对面的椅子上问。
“你们的审计情况现在进展得怎么样了?”付子强操着一口普通话问,表情很平静。
“已经全部审计完毕,正在做审计报告。”和以贵不假思索地回答。
“情况如何?”付子强脸上的微笑在渐渐变淡,口吻没变。
“基本上没问题。存在一些工作方法上的问题。”和以贵汇报道,他说的必须和审计报告上的结论一致。
“县社原来还有个第三产业你们知道吗?”付子强的口气仍然没变。
和以贵一听,哪壶不开提哪壶,县长竟然也听说了那个第三产业,只能按审计结果汇报:“知道,经过审计和走访调查,我们并未发现吴成德有插手煤矿事务和为其亲信谋取利益的现象,也未发现吴成德有暗中收受财物的事实。”
他哪里知道那个给他打匿名电话的人已经又把举报电话打到了政府办公室。
付子强听着又伸手抓起了桌子上的书顺便翻了翻,挑起眼来问:“就这些吗?”
尽管付子强的口气还依旧,但在和以贵听,却像是话中有话,心中不由地冒出一个大气泡来。
是不是县长也知道了账薄的事?
看起来是不能隐瞒了,大脑飞快地转了几圈才异常谨慎地回答:“还有,有人举报县社原来的第三产业账薄有记载吴成德违规违纪的情况——”
“你们看过了吗?”付子强停下了翻书的手两眼紧盯着和以贵问。
“没有。”和以贵觉得大脑在渐渐变得不够用,他只能实话实说。
“为什么?”付子强不动声色地继续问。
“我们向吴成德下达了调取账薄通知书,但吴成德的回复是原来该产业的负责人吕鑫掌管此账。我们接着又找到了吕鑫,吕鑫说此账已经多年,被他不在意丢弃了,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然后呢?”付子强的口气仍然没变。
和以贵看来甚是咄咄逼人。
他的后背不由地在沁汗,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坐姿回答说:“吕鑫找不出账薄,我们也没办法。”
付子强想了想顺手又翻了几下书:“我有办法!”
和以贵疑惑而不解地望着这位看上去温文尔雅却从中透着一种凌厉寒气的年轻外地县长,摸不透对方到底在怎么想。
“连他一块查!”付子强的声音并不高,话意中流露出一种坚硬。
和以贵一听,身上几乎要起鸡皮疙瘩。
妈呀,这不是耍我猴吗,查个吴成德都查的我快要崩溃了,再搅上个吕鑫,这不是要让小鬼担山吗?就是再给个脑袋也揽不动这桩买卖。
付子强像是看出他心思似的又问:“那吕鑫现在还在县社工作吗?”
和以贵以为他把吕鑫看成供销社一个普通职工了,要只是一般人就不用愁了!就回道:“已经辞退了,和别人承包了煤矿在经营个体企业。”
“是这样!辞了供销社的工作包起了煤窑当上了老板,这说明什么?”说到这里付子强停顿下来看着和以贵,好像是要让他找出答案。
和以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笑容十分勉强。
付子强把手中的书又稳稳地放在了桌子上:“这就说明这个吕鑫有了钱,有了做老板的资本!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一个供销社的普通职工从哪里来的开煤窑本钱?来源只有几条,家中原来就做企业,本人薪资特高,亲戚朋友借款,再就是银行贷款。除此之外就剩下偷抢一条路了。”付子强按着指头有条不紊地说。
“那——”和以贵小心地说,“也许是后一条。”
“偷抢?这个人品行不好吗?”付子强看上去很惊异。
“不,不。”和以贵赶紧纠正说:“我是说,也有可能是从银行贷款。”
“这个可能性你觉得有吗?国家现在对银行的政策是收紧信贷,他一个普通职工能从银行贷出一笔相当可观的钱来吗?”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他家是不是资产很大,或者——”
和以贵早有心思把吕鑫的身份背景向他亮一亮,省的再为难人,就干脆利落地:“他是吕主任的儿子。”
“吕主任?哪个?”付子强像是没有想到是谁。
“就是咱人大的吕主任。”和以贵紧接着补充了一句。
这一句看起来确实是起到了作用。
付子强“哦”了一声,轻轻地往后靠了靠,看着窗外思考了片刻又调回头来:“原来是这样。既然是吕主任的儿子,那就先不用查他了,不过我们也应该留一条底线,那就是无论如何要让吕鑫交出账薄来,你们审计组如果权限不够,就让有这个权力的机关去处理吧!”
和以贵顿时觉得像卸下来千斤重担。
正好有电话打进来,和以贵连忙向付子强告辞而退。
既然付子强执意要把吕鑫的账薄要出来,和以贵就感觉到现在还不是出审计报告的时候,安排下手人员暂时停下来,伺机观察再做打算。
只过了两三天,吴成德给和以贵打来了电话。
他说对不起,前几天没有及时配合将账本从吕鑫那里拿来。这几天吕鑫好不容易才找到。
和以贵听了是既振奋又担心,振奋的是吴成德终于说服吕鑫能把账薄交出来,担心的是如果账薄内真的有对吴成德及其不利的记载,该如何收场。
后一想,反正现在付县长已经插手,估计吴成德从吕鑫那里讨来账薄也是迫于来自县长大人方面的压力。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似乎对他来说好受了许多。
最起码维护吴成德的一帮人不会把矛头指向他。
从很大程度上矛盾得到了转化,同时也在无形中减轻了他的压力。
派人把账薄拿回来后他明白在检查组的身后有无数双看不到的眼睛在盯着,不敢少有懈怠,立即安排有关人员开始了对账薄进行检查。
按他的估计很快就会有人要把电话给他打过来,他想好了如何应对。
现在有县长大人这张虎皮在身上架着,没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好应对。
可以说,他盼着,他希望有意料中的人打来电话为吴成德说情,甚至开脱。
这样的话,他也好拿着县长的招牌表示一下自己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从而博得那些人的理解和同情。
但是,事与愿违,原来和他打招呼下命令拉私情的好多人就像突然之间蒸发掉一样,几乎是销声匿迹。
电话静悄悄地趴在那儿,根本没有一个电话打过来。
这样的安静对他来说好像一时还不好适应,不由地又胡思乱想起来。
这说明什么?
那帮人都怕了?
裴跃升在县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没有他不敢说的也没有他放弃独特见解的。
还有郑小立,难道说也怵付子强?
他老婆徐艳丽的舅舅白振民现在可是刚刚升了市委秘书长,一个付子强会让他避忌?
虽然因县长的插手看上去比以前审计顺利了许多,可这静悄悄的氛围,确实让人心中不踏实。
仿佛正在孕育着一场更为激烈的暴风雨似的,让他惴惴不安。
或许是想多了?他一会儿又会这样想,或许那账薄里什么问题都没有?或许,吴成德已经心中有数?或许……
无论如何,审计还要推进,账还要查,只有等水落石出再说。
几天后,查账的结果放在了他的面前。
不看不要紧,一看,简直让他目瞪口呆。
账面开支业务招待费十七万之多。
关键是还有一项问题,那就是县社第三产业以二十万在县城郊区买的一块地皮,现在那块地皮明显涨价,少说也翻了一倍。
业务招待费都招待了谁?
一个小小的第三产业哪有那么多的客人需要招待?地皮为谁买?又属于谁?
看单据是直接用的三产名称,可是现在三产已经撤销,这块地皮又该属于谁?
和以贵感到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不向吴成德讨教,只凭账面上的数字难以说明问题。
他没有带着检查组去见吴成德,而是一个人走进了吴成德的办公室。
吴成德心中诚惶诚恐,见到和以贵赶紧让座倒茶。
和以贵没有直接谈及账薄的事情,巧妙地表示了一下他这次审计的无奈,以及县长大人给他们施加的压力。
吴成德早已经知道了有人把举报电话打到了县长那里,而且县长指示政法部门负责将吕鑫的账薄揪出来,对和以贵的难处也是自然理解。
当和以贵把话题归回到账薄上的时候,吴成德没有等和以贵把账上的数字和情况细说出来就开门见山开诚布公地向和以贵做了彻底的解释:“老和,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你们对账薄已经了如指掌,那我也就不再隐瞒什么了。县社是国家机关,许多人情事都不允许支出,但有些关系涉及到单位利益的不能不处,有些放不在桌面上的事情还必须要做,怎么办?我就只好从第三产业想办法。——”
和以贵插上话来:“可是,老吴,将近二十万哪,这不是小数目。”
“是,可是没办法。”吴成德接着说,“省里的,市里的,以前和供销社有来往的,有些还是我在基层时候的关系。”说到这里,吴成德流露出一付无奈的表情苦笑了一下,“当上了县社主任,还有一些以前交道少的也就自然多了起来,比方同学,还有——县里的乡里的都有。这些开支从哪里消化?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不满兄弟你说,这十几万还远远不够,吕鑫在煤矿那边还负担着一部分哪。”
吴成德说到这里,和以贵不由地就有插进一句话来:“可是,老吴,我还是不明白,既然有在那边的开支,为什么还要把这笔庞大的开支放在三产的账上,为什么不都从煤矿走掉?”
吴成德听了撕嘴苦笑了一下:“也许你说的对,可当时候有特殊情况,作为三产,他与县社既然是分开就必须建账,因为当时三产不仅仅是吕鑫一个人,他还养活着好几个人,按照县社的投资,三产说彻底就是要给县社解决难以处理的包袱,没想到今天看上去却成了一个真正的包袱。”说到这里吴成德显得很无奈,摇了摇头。
“还有——”和以贵望着吴成德,他的心中不由地对吴成德产生了一份怜悯和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