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叶在风中摇摆,顾尘凡的轻言低语萦绕在白盈然耳畔。
“实习的时候,做最累最琐碎的工作。成为住院医生,要去各个科室轮转。每天有看不完的门诊,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有限。夜班遇到紧急情况忙完一个通宵,早上还要打起精神跟着教授巡病房。值班一天24小时在岗,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社会对医生的要求很高,病患对我们的期许更大。对待病人我们要细致耐心有人文关怀,做病例诊断我们要思维缜密没有疏漏,上手术台我们要谨慎大胆刀过病除,遇到重症急诊我们更要处变不惊临危不乱。可有多少人知道我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时候我住在医院的集体宿舍里,每次回去,几个人的宿舍没有一点人气。大家都忙得晕头转向停不下来,停下来的也倒头便睡。踏进宿舍,一室清冷,安静得叫人窒息,寒意瞬间就从脚底直冒到头顶。”
“这样的时候,是不是很想找个人陪在身边?”白盈然忽然轻声问。
“是,很渴望。”顾尘凡腼腆地笑,“两个人好歹可以互相慰藉。笑笑大学毕业进了儿科,那一年她父亲车祸去世,她母亲受不了打击,心脏病发没抢救过来……人和人相处久了总会生出情愫,有个家感觉就不一样了,有了孩子会更不一样……你别再一个人,太孤独了。”
仿佛一个多年的朋友,用自身的经历给出最好的经验。白盈然不再抵触这样的劝说,可是,当他孤独寂寞渴望有人陪伴的时候,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今天,他来找她,和她说这样的话。他分明是关心她的,这关心里难道没有一点爱?
只是爱与不爱,如今还有什么意义?
“考虑一下陆一洲,他是上好人选。”顾尘凡望着她,诚挚地说。
那个同学聚会,白盈然杯酒离席,陆一洲匆忙追出。而后不久,她就去了海恒上班。
陆一洲绝对是有意于她的。
“我们读书的时候有一首歌叫《偏偏喜欢你》,但一个人再好,你偏偏就是不喜欢,该怎么办?”白盈然迎上他的目光,无奈地笑。
顾尘凡的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还是那句话,生活都是妥协,不要太执着。以他的条件……”
“以他的条件,我们不相配。”白盈然截了他的话,“他们家是有钱人。”
顾尘凡摇头:“世事无绝对,你为什么不试着给他和自己一个机会?”
“不谈这个了好吗?你怎么和我妈一样,总急着想把我嫁出去。”白盈然将剩下的咖啡一饮而尽。
顾尘凡忽地轻声道:“我要走了。”
“……去哪里?”
“去非洲。”
“为什么?”
“国际医疗援助,国家卫生部下来的计划,我是S市的医生代表,还是领队。”
“可你有两个那么小的孩子。”
“谁家没些事,本来是没安排我去,去的是我们普外科主任。但他爱人的肾病越来越严重,需要定期透析,孩子正读初三,家里离不开人,我就替他去了。”
“非洲那儿条件不好吧。”
“肯定不是去享福的。”
“要去多久?”
“两年。”
原来他今天是来告别的,白盈然想。非洲,她不了解,但生活的艰苦可以想见。鼻子有些发酸,她忍住了道:“回来又该升官了吧。”
“借你吉言。”顾尘凡一笑起身到门口买单,两人走出咖啡馆。
夏日午后的阳光格外猛烈,燥气涌动,迎面吹来的风里热浪翻滚。
白盈然低着头慢慢走在顾尘凡身后,穿过市中心广场,再走过边缘的一片小树林,就能看见海恒所在的高楼。
树叶在风中摇曳,空气里有一种特有的夏日植物的馨香。快要走出林子的时候,顾尘凡停了脚步,转身相望。
白盈然今天没穿职业装,素色的连衣裙随风飘逸,在一片绿意葱茏里撩动人心。
“前面就是海恒,我不送你了。”顾尘凡道。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俄而,轻声说:“和我告个别吧。”
一阵风来,枝叶作响,几乎将他的声音淹没,一片半绿半黄的叶子吹落在他肩头。
白盈然闻言伤感,却抬眸玩笑道:“好啊,你要什么样的告别,中式还是西式?”
“你选。”他道。
白盈然默了一会儿,伸出手去:“再见,顾尘凡。”
顾尘凡握上她的手,白盈然觉得他的手像一块温润的玉,让人手里心里都熨帖舒适。他握紧了她的手,片刻停顿。就在白盈然以为他要松开的时候,身子忽地被往前一带。
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瞬间就离得这样近,近得能感知彼此的心跳和气息。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肩头的那片树叶滑落下来,他的吻也轻轻落在她的额间,如蜻蜓点水,倏忽离开。
他的声音轻响在她耳畔:“我选西式的,保重。”
他松开手,那片卡在两人身体间的叶子落地无声。他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又回头笑着向她挥手。
白盈然木然举起手,林子里的风越来越大,在她耳边呼呼鸣响。
仿佛遗世独立,她恍惚不知身在何处。
不远处的马路边,一辆黑色奔驰降下车窗,须臾复徐徐升起。
车里,陆一洲收回视线,闭目间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