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进入深夜,徐府上下依旧亮堂堂的。孩子们安分守己的跪在自己脚下的蒲团上一言不发。乐景身子摇摇晃晃的,似乎在打瞌睡。乐娴年纪小辈分低位置靠后,依旧老老实实,跪在自己的位置上。“姑娘醒醒,可是不能打瞌睡的。你忘了?姨娘嘱咐过你的。”见她昏昏欲睡,身旁的小丫鬟轻轻推搡又小声说道。
“嗯,我知道。可,可我真得太困了。”乐娴轻声答应着,又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直到现在,她们已经在这守了好几个时辰。晚饭呈上来的大多都是素食,平日里吃惯了大鱼大肉,这突如其来的全素,让她们吃得属实有些不习惯。果不其然,这又饿又累地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
徐老沙哑了喉咙,轻咳一声无用,猛的一咳反而牵扯出一口浓痰,吓得徐厚德连忙上前给老太太拍背顺气。老太太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接过递来的浓茶连喝了两盏,眯着眼又看到了孩子们慌张的模样,有气无力地道了句无碍。又朝着她们的方向招了招手,毕妈妈示意后,便主动接上话让吴氏把孩子们领回去了。
安顿好了孩子们,吴氏又回到灵堂里,看着老太太一脸憔悴的模样又对她劝道:“老祖宗,时候不早了。您也先回去歇息吧。这家里还需要您主持大局呢。可不能把你累垮了,您身子可遭不住这么折腾了。您放心,这儿的有我和老爷亲自守着……”老太太阖眼摇了摇头,不语,毕妈妈在一旁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太太依旧雷打不动的守在老太爷身边,不哭也不闹。看着老太太这副样子她无奈瞥了眼徐厚德,许是因为愧疚,他也默不作声低着头。吴俪芳甚是忧色,但也只好继续陪着老太太给徐老太爷守灵。蜡烛香火一个接一个不断燃烧殆尽,下人们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又续上,断不能让它们熄灭。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好好休息的吗?”吴氏说着便起身去接孙氏。孙氏一身孝服,头上也未插什么珠宝钗环就来了。她微笑说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我来替替你,大嫂你先回去眯一会儿吧。”
吴氏四处张望有人,便把孙氏拉到角落里才小声说道:“我无碍,只是你,你还在月子里呢!这才过了几天?快快回去休息吧。往后,这日子还长呢,不差这一时。你要是把身子累垮了,孩子怎么办?外头得怎么说?”吴氏蹙眉摆头,略显无奈。
孙箐牵起她的手解释道:“大嫂,我自是晓得你在为我着想。但,这于礼不和。没道理我这个做媳妇得不来给老祖宗守灵。”话毕,吴氏顿了顿,不语,似乎想明白了,俩人相视一笑便一齐进了灵堂。老太太十指相扣双目紧闭,燃烧的火光在她眼前不停闪动,若隐若现。直到毕妈妈到她耳边轻声禀告,她才缓缓睁眼。
孙箐忍着撕扯般地疼痛缓缓跪下,由拾梅伺候烧纸,接过三炷香,轻轻抖灭火苗,恭恭敬敬磕头行礼。
“是谁!谁在外面!出来!”乐安听见声响,身子紧紧缩在被子里,恐慌和不安随着火光的摇曳胡乱蹿腾。不过顷刻,屋里上下没有一点声音传出,只有少许在地面上摩擦脚步声传出。乐安忽得一愣把身旁的小丫鬟也给吓了一跳。
“姐姐。是我!”声音从门外传来。“吱扭”一声,门被推开,随之映入眼帘地是一个身量尚且矮小的姑娘。
“你怎么来了?”她松了一口气,从被窝里坐卧起来,漫不经心问道。
“额……”她刚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尴尬的顿在原地。
乐安耸耸肩,又缩紧了被子说道:“天太晚了,又有风,有些冷。你也上来罢。”说罢乐娴也被奶妈子伺候换好了亵衣,抱着直接滑进了暖洋洋的被窝。
“其实……其实我是很困的。但……但我也怕……于是害怕超过了困意。看到你屋子还没熄灯,我就来了。”乐娴畏手畏脚的蜷缩成一团,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的说道。乐安翻身,不经意间的挪动让她触碰到了乐娴冷冰冰的骨头,旋即把被子又往她那扯了扯。止不住得打个了哈欠,半阖着眼安慰道:“别怕,我在呢。”
不过须臾,声音又稀疏传来,“姐姐。”乐娴抬头又看了看,小声呼唤道。乐安哼哼唧唧的答应了一声“嗯”。乐娴又继续问道:“你说祖母不怕吗?”
“怕什么?”
乐娴不语,其实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感受。正思索着就被乐安的一席话打断了思绪。
“躺在那里的人不是外人,不是别人,是祖母最爱的人。她当然不怕啦。”说着说着乐安也渐渐清醒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会害怕。祖父从前对我也很好的,我不该有这种感觉的。”她一蹙眉眼泪就在眶里打转,喃喃自语道。乐安一晃神,一时也不知作何答复。“那,你怕吗?”乐娴又出声问道。乐安的大脑放空良久才缓过神来,看到了挂在乐娴眼角的泪,便抬手轻轻擦掉了她的泪花,眼里满是遗憾的说着:“我……我,我怕,我也怕的。我怕祖母没完没了地想念祖父,让她难以忘怀,日日思君不见君;我又怕我会渐渐淡忘祖父,到最后连他的样子,都从我的记忆里消失……如果我们真的忘了祖父,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真的消失了……”
“不会的,立在祠堂里的牌位,会代替祖父依然陪着我们。”乐娴红着眼哽咽道。
乐安抱着乐娴,两人紧紧依偎,相互安慰,沉默不语。守在一旁的钱妈妈也为之动容,她轻轻拍着姑娘们的背脊温言哄道:“姑娘们,不早了,得睡了。也许在梦里,你们思量的一切,都会有答案的。”细腻而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她们也渐渐进入梦乡。
“太太,您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也不叫醒奴婢。可别坐在风口处,容易着凉的。”拾梅说着便把袍子盖在她身上。孙箐缓缓转头瞥见了添在身上的袍子,拢了拢不语。拾梅见状又轻唤了她一声,孙箐清清嗓子不言,眼神躲闪。随着卯时的梆子敲响,日出升起,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这才显得她没那么颓唐。
静静地,两人就这样呆了许久,孙箐才缓缓开口呼唤道:“拾梅。”
“奴婢在。怎么了太太?”
“今年是你们跟着的我第几年了?”孙箐回过头,平视着拾梅,微笑着问道。
拾梅亦是笑着回道:“满打满算,这是第四年了。”
“如今,我最放不下得,除了孩子们,就只你们几个了。清风比你们都年长些,也先成了家,她性子稳重我也放心。你马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等在过些日子,我就放你出去,还你自由,可好?你……”
孙氏话还没说完,随之而来的就是“扑通”一声,“我不走,太太。我只想陪在你身边伺候你。你别赶我走好吗?”她坚定的恳求道。
“快起来,听我把话说完。我这辈子已经这样了,往来如此,都是别人为我做主。我不想让你们步我的后尘,你是如此,素惠是如此,清风亦是如此。咱们啊!都是可怜人,谁又比谁尊贵呢!”说着说着便噗嗤一笑,可在回过头看她眼里早已充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