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个快活也好，讽刺讽刺人家也罢。
终归不能吃这个暗亏。
沉檀还不知道大人间这么多事，也不知自己不高兴的面容叫人看得清楚。
她只是学着班长大人样子，撕开面上枯黄叶子，低头咬了一口。
入嘴是意外的口感。
沉檀本以为，这东西会很难吃。
但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软软糯糯，还带着点说不出的韧劲。
配上多洒了辣椒粉的萝卜丝儿，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沉檀确实也饿了。
吃起来，便有些不管不顾。
蒸笼上总共十个叶儿粑。
她一人吃了五个。
本还嫌不够，又去拿了个玉米粑。
可惜玉米粉磨得不够细，吃入嘴里，滋味过于粗糙，稍微把沉檀那股吃饭的劲头，去了些。
午饭，算是到此为止。
班长大人见沉檀吃相，倒没说什么。
对于班长来说，沉檀越是吃得多，说明越喜欢自己家，这对于二人友谊，是有好处的。
所以班长大人很欢喜，又邀请沉檀到自己房间去玩一会儿。
沉檀当然欣然前往。
至于班长大人的家长，那表情可就丰富了。
有惊讶，有鄙夷，有瞧不起，还有讥笑。
两个大人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都决定，一定要把这事，好好跟沉檀三姑妈说道说道。
村上人都知道沉檀三姑妈是最要强的女人，且脾气火辣暴躁。
人都有劣根性，这是没办法的。
他们越是见人过得好，越是期盼人家倒霉。
越是谁家富裕，他们就天天祈祷人家破产。
像这种越是泼辣的人，他们就想着法的，看人家吃瘪。
最好怄气回不转来，当场气死才好。
沉檀去到班长大人房间，还比较拘束，看着班长给自己展示一些，从来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譬如戴头上的蝴蝶结，譬如颜色艳丽的小裙子。
其实这些，都是小女孩子，再正常不过，会拥有的事物。
但沉檀没见过，也就觉得很新奇。
不过，也就是觉得新奇。
要说多喜欢，甚至占为己有，那是不至于的。
真正的穷人，会有贪婪，但很少会有过分的贪婪。
所谓饱暖思淫欲。
一个每日在思考饱暖的人，是不会跳过这档子，去追求淫欲的。
沉檀吃饱了这顿，又开始忧愁明日中午该如何。
越是长大，她越是饥饿。
在外祖父家，能饿一中午，只睡觉蒙混过去的日子，已经不存在了。
现下的她，饿了就得觅食，挨是挨不过去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吃不饱，还是贪图那些，食物带给自己的，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安全。
总之，有得吃，就能无忧无虑。
学校的课业仍是那样枯燥无味。
甚至比从前还要过分。
在外祖父家的幼儿园，沉檀听着别扭方言上课，已是很为难。
三姑妈这边的老师，讲话还带着这边的发音。
沉檀恨不得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所以她在学校，全是混沌度日。
到了夜里，该由表姐辅导功课时，又全玩耍去了。
两人成绩，都在不同程度下滑。
还好那年月，请家长和家访都很不流行。
三姑妈和三姑父都被蒙在鼓里。
反正日子照常过。
但三姑妈还要比三姑父难过一点。
她有一回，去婆婆家给婆婆送点吃食，被婆婆邻居叫住了。
“又来给你婆婆送饭啊？”邻居这样问她。
“诶……”三姑妈初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邻里邻居问话，再是正常不过，她应着，随口说道，“今天烧了点好菜，给婆子端了点来，尝一哈，喊她跟我们一起吃，她又不愿意，只有我往上头跑噻……”
“哦……烧得什么好吃的啊？闻到烹香的嘛……”邻居从院墙上探头往这边看，那样子，似乎真闻到菜香了一样。
“没得啥子……”三姑妈笑着，也不藏掖，带着炫耀口气，面上又做出不好意思的羞涩来，说，“就是割了点五花肉，烧了点红烧肉，蹲得烂耙耙的，老年人喜欢吃，反正屋头细娃儿怕胖，不囊个喜欢吃，还不如给婆子……”
“哦哦，红烧肉啊……”邻居当然瞧出三姑妈的炫耀来，她心下冷笑，暗道：
我看你这哈笑得出来，等会儿我讲出你家细娃儿干的丢人事情，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邻居有意装作无意的样子，拍拍脑袋，道：“哎哟，你说你屋头细娃儿不喜欢吃，不晓得是真不喜欢吃，还是装的哦，你家那个最小的娃儿，天天在外头蹭吃蹭喝，回屋头不吃饭啦？是不是在外头吃饱了哦？”
正如邻居想的那样，三姑妈听完自己说话，当场脸色就变了，眉毛垂下来，眼神板起来，问她：“你说啥子？”
“是的嘛……”邻居一脸严肃，表示自己绝不撒谎，她说，“我娃儿回来说，她们班上，叫吴滚滚那个细娃儿，把别个饭吃了，讲屋头穷，吃不起饭，还天天喊我娃儿给她带饭吃，吴滚滚，是你屋头那个吧，我们村上，也没得哪个姓吴噻……”
邻居，正是班长大人的家长。
至于沉檀偷吃别人饭这事情，确实是班长同自己家长说的。
也不怪班长。
毕竟当时没人交代她，这话不能同别人讲。
再说，问她话的是自己爸妈。
瞒别人也就算了，自己爸妈，还是该实话实说的。
班长也没想到，自家爸妈居然会把这话到处传。
而沉檀的三姑妈，听到这话，脸上当即就是滚烫。
本来黑黄泛着岁月折磨的脸，免不得添上涨红。
就像猪腰子一般难看。
她是真感受到了侮辱。
从前老师说那些难听至极的话，还有自己大声坚定的反驳，通通在她脑子里转过去一遍，又转圜回来，翻来覆去，提醒她曾经丢过的脸面，提醒她曾那样可笑。
“你屋头烧了饭，那你们家细娃儿，囊个还把别个的饭偷去吃了噻？这事情还是我压下来了，不然别个家长不找你们啊？”
“你说啥子？你说我家细娃儿吃别个的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