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此番再看,丹房中却忽然改天换地。原本简陋的竹屋已然金碧辉煌,于雷云殿的富贵景象相比,又多了满眼的珠翠绮罗,一片香馥旖旎。
此刻轻纱半掩,鲛绡轻垂,雕着东海胜景的红檀木床榻上,雷逸正依偎在景阳的怀抱中阖目而眠。
只是和这软玉温香的景象不同,景阳却依旧一副抗拒隐忍之态。素衣正在啧舌,眼前场景突然又转换到瑰丽奇伟的水晶宫中,雷逸挽着景阳,正笑微微的望着前方一棵晶莹剔透的水晶树,树下,一个眉目灵秀的孩童正在摇头晃脑的诵读。
景阳也似乎微微放松了神情,清蕴的眼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这和乐美满的情景,让自幼孤苦无亲的素衣心中生出暖意,她凝神看着,甚至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许是看得太出神,她渐渐觉得眼前有些模糊起来,等她揉揉眼睛再去看时,却发现水晶宫还在,那并肩站着的雷逸和景阳赫然变成了自己和雷隐,而那读书的孩童,却变成了小五。
这诡异的情景让她大惊失色,不由得惊呼了一声。惊声甫出,眼前的一切繁华却都瞬间消失了。雷逸也早已不见,只有景阳一人坐于蒲团之上,而竹屋,竹榻,丹炉,还依旧是最初的样子。
素衣怀疑方才一切皆是幻觉,待她推开丹房的门, 景阳却一反昔日安静温和之态,玉面瞬间红透,低声道:“徒儿方才去了哪里?”
素衣见他难为情,忙谎道:“我方才,方才在收拾桌椅盘盏,只是忽然寻不见长公主,才过来看看。”
这会子景阳不曾开言,脸色却愈发窘迫了起来,身后跟来的云衍忙帮着解围:“长公主方才过来拿了一瓶药,已经回东海去了。”
“拿了一瓶药?”素衣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想再细细打听一下,又顾及师父的隐秘之事,不好多问,便只好胡诌了个借口告辞了出来。
她一路慢慢的走着,一路努力在脑中挥去师父和雷逸的记忆,然而挥来挥去,自己和雷隐以及小五的那个荒诞场景却愈发清晰了起来。
此时已是入夜,寂静的荒山中本该一片昏暗,却见远处密林中隐隐有火光传来,素衣疑是林木起火,便将随心取出握在手中以作抵御,疾步走过去查探。
待走的渐近了,便听见一个细微的声音:“素衣仙子,不要声张,是我。”
素衣这才看清那火光是来自君王令:“长公主殿下?你怎么会在这里?”
雷逸坐在密林间的一根横木上,将头埋在臂间:“我舍不得离开。”
素衣挨着她坐下:“殿下,你方才不是...不是和我师父在一起的?怎么忽然消失了?”
雷逸将头埋的更低:“你都看见了?”
“嗯。”
“那你会不会怪我难为你师父?”
素衣摇头道:“我虽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术,但似乎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我不怪你.”
“那是幻梦之术.”
“便是传说中的幻术吗?”
“不,幻术都是虚妄,而幻梦术却是源于你内心真实的愿望。”
“所以我看到的,其实都是殿下的愿景?”
“是. 我也不知道为何要让他看到我心底最深处的愿景,也许他看到后,会更讨厌我。”
“不,师父乃孤苦之人,他心里最珍重的便是家人的陪伴温暖。他不会讨厌殿下的幻梦。”
雷逸一怔:“当真?”
“当真。”
然而雷逸却又遗憾道:“可是你师父他心里,只装得下你一个人。”
“你说他心里装的那个人,是我?”素衣有些吃惊。
“是,他虽没有明说,但也算亲自承认的。”
素衣凝神想了想,方摇头道:“我与师父皆是幼年失亲,彼此共经生死,已如血脉相连。我视他如父,他自然也将我装在心里。世间期愿生生世世不离的情感,不只是爱情,也会是友情,更会是亲情啊,师父想表达的定然是这个意思,殿下不要误会才好。”
雷逸听她说的新奇又似有理,不由叹道:“难得你遇事不盲目,这是隐儿的福气。”
素衣一愣:“这关太子殿下什么事?”
雷逸笑道:“你方才无意进入幻梦术,可是泄露出心事了,还不承认么?”
素衣想起那个与雷隐并肩而坐的幻梦,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一般狂跳起来,却只搪塞道:“哪有,我的心愿里从来只有小五和师父,怎么可能会和太子殿下有关啊?”
雷逸靠近她低声道:“别不好意思,虽然若隐儿知道你也喜欢他,他一定会欢喜极了,不过你若不愿意让他知道,我会替你保密的。”
素衣好似窥探到什么秘密,却又觉得不可置信:“什么叫我也喜欢他?”
“隐儿他已爱慕你许久,只是不好意思说出来,我若再不替他挑明,只怕皇上不急,就要急死太监了。”
素衣面上忽如火烧,低头道:“长公主莫要打趣小仙了!明明两位殿下恩爱已久,何苦又来扯上我?”
雷逸拍拍她的手背,笑道:“断袖之事不过是隐儿为了逃避逼婚,任性胡诌出来的。你怎么能当真?”
这句话似乎已悄无声息的期待许久,雷逸一确认出来,素衣便觉得心头莫名涌入些惊喜,然而这惊喜却又让她心底生出了些许不安来。
这不安让她终究是怀疑,那不可一世的龙太子,如何能爱慕自己。
“就算殿下不是断袖,也与我无干。我早已经下定决心等小五长大,而且我也答应了他,在这五百年间,不会喜欢任何人,也不会接受任何人。”
“小五?是不是你幻梦中的那只小龙?”
“是。”
雷逸不知道雷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好断然揭穿他,只得模糊道:“无妨,小五其实,其实也是我的弟弟,无论你今后你会和谁在一起,他日总要叫我一声长姐。”
素衣大惊失色:“殿下是说,小五也是龙君的孩子?”
“是,因为他生来不同于龙族,导致性情孤僻,不愿意别人知道他的身世,我们便一直帮他隐瞒。说起来,他幼年时最需要我保护的时候,我恰在昆仑学道,内心一直觉得亏欠了他许多。”
得知小五竟然是雷隐的弟弟,素衣此时心头竟然又有些失落。她不知失落源于何处,只能压了下去,回道:“小五性情温和,对人友善,非常招人喜欢。”
雷逸喜道:“你既愿意等他长大,难道已然对他生情?”
素衣摇头道:“我拿他当朋友的,只是他还小,分不清爱情和友情的区别,我不愿意伤害他,便决定用时间缓一缓,等他长大懂事了,想必就会明白。”
雷逸道:“那若是他长大了分的清了,依然是中意你,你又该如何?”
素衣想了想,认真道:“等他满了一千岁化成人身,我便试试看能不能把对他的友情转换一下。我既然同意等他长大,那也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雷逸又问:“如何转化呢?若他化成人身后还长的很丑怎么办?”
素衣道:“我们天界外貌英俊的神仙何其多,像他一般细致体贴的可是稀少,殿下你看,我发上的这根簪子,便是他亲手做的。因为我不喜欢太过奢华的首饰,他便亲自设计图样,亲手为我雕刻。”素衣伸手取下发簪来,递给雷逸。
雷逸接过,借着君王令的霞光仔细看了,见这根玉簪被打磨的极其光滑,上面虽雕着简单的云纹,却刀法流畅,古朴大方,愈发显得玉器的清雅脱俗,想来做簪子之人是用了极大的心思。
雷逸将玉簪重新插回素衣的发间,笑道:“今后你便随他一起叫我姐姐吧。”
“姐姐?不妥。”素衣忽然一脸怪异的笑意。
“为何不妥?”
“日后总要叫你师母呢,姐姐岂不是乱了辈份?”
雷逸脸上一热,嗔道:“明知道落花有情而流水无意,却为何又来打趣我!”
“殿下别急,知其所欲,投其所好。以后我来帮助殿下!”
雷逸不由大喜:“你真的愿意帮我?”
素衣连连点头:“我看殿下和我师父般配的很,若能结为连理可是一桩美事。我师父少年时逢家族劫难,后来又在幽冥之府那冰冷之处,再后来独居深山几千年,所以他内心渴望真情,殿下以后多来玉峰山,也不要多说,只常日陪伴关心他即可,时间久了他肯定就离不开殿下了。”
“好,我记下了。”
素衣见雷逸眸中皆是喜色,忽然想起小五清亮的眼眸,便又问道:“殿下,小五说他没有名字,可是龙君的皇子怎么会没有名字?他原名是什么呢?”
雷逸一愣,随口绉道:“他叫,雷逍,逍遥的逍。”
“雷逍…这名字挺好啊,他为什么要骗我呢?回头我得好好问问他!”
素衣低头正自言自语着,雷逸见远处有一道金光闪过,笑道:“我先回东海了,明日再来。”
素衣目送着雷逸乘风而去,便听得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卿之所在,吾之所往,素衣姐姐,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