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到挖鼻屎，大到翻越马路上横栏，或是上完厕所不洗手等等。
她总以为没人在意她，所以总是肆无忌惮地做着坏习惯。
其实人家尽收眼底。
反而那些她极为在意的事情，比如穿错袜子，比如腰上有赘肉，这些，不是亲近之人，往往没人细看。
但她会很刻意，时时去收敛。
所谓普通人，便是这样普通了。
等到了班长大人家中，沉檀失望至极。
和她想的大鱼大肉不同，中午的饭，实在寡淡。
在陈塘地区，有一种特色吃食，叫做叶儿粑。
当然，陈塘这么大，各地都有不同做法。
三姑妈这边山坳坳里，没那些时兴用料，也没什么好芝麻花生碎等东西，做出来的叶儿粑，都是极其简陋。
叶子选的是桐树叶。
这个桐，不是‘拣尽寒枝不肯栖’，非栖梧树的梧桐。
是果实可炼油的油桐树。
不过，陈塘人家，都是去野外摘桐叶。
那些桐树，到了结果时节，都会挂上许多青绿桐子。
大人们只会叮嘱句，莫要摘了吃，这东西不能吃。
没谁会拿去炼油。
也没人广泛种植。
有的时候，穷，自有穷的道理。
一来见识短浅，根本意识不到这东西能挣大钱。
二来没得本钱，无投入，哪里来的回报？
三来，没有知识，即便有本钱，即便知道能挣大钱，可怎么挣，怎么把树变作钱，农人是不会的。
他们只知道野外的东西，没有归属，人人都可以摘回去做吃食。
班长大人家里便是做此想。
正好陈塘三四月份，清明前后，有摘艾蒿习俗。
小小的绿草，上附有白色绒毛。
绿色和白色的极致融合，显出一种格外好看的粉绿来。
朦朦胧胧，叫人挪不开眼。
它也不是自家种植。
都是野外生的。
在田坎上，在路边，在乡野间遍地都是。
没谁会争，会抢。
各自拾掇些，拿回家去，洗去泥土和露珠，用刀切了细末。
和进糯米粉，便是一种粑食了。
糯米到底还是很稀罕的东西。
每年种田，几乎大部分人家都会划出一片田来种植糯米稻。
可那点糯米，全不禁用，不管用作什么吃食，都是要节省。
所以除却糯米艾蒿粑，大部分人家，还会拿玉米磨的粉，和了水，做玉米粉粑。
而后，这两种粑，都拿桐树叶卷了，上蒸屉蒸熟。
配的小菜么，仍是那几样。
酸缸豆，萝卜丝儿。
有条件的，再拌个海带丝儿。
此外，咸菜泡菜也不得少。
自家腌的藠头（不是方言，一种类似葱的植物，在陈塘地区大面积野生，味辛辣，开胃下饭，比较常见），红豆腐，母抱儿菜，大头菜……
都会摆一些在桌上。
不过这些泡菜，小孩很少有喜欢的。
其中的好滋味，只有大人才吃得来。
小孩子就不喜欢那些辛味重，刺激鼻腔的食物。
他们抗拒，且欣赏不来葱蒜香。
只知甜食，只知菜香。
沉檀全没想到，好吃的美味食物，就是这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东西。
莫以为绿叶卷粉绿艾蒿，就是多好的配色。
许多东西，上了蒸屉一蒸，多少好颜色，都被遮盖了。
绿色发黄，发枯。
白色泛出难看来。
总之，绝不是沉檀想象那样。
中午这一顿，不仅没见着丁点儿肉星，还尽是素食。
沉檀的不高兴，几乎摆在了脸上。
她便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
不高兴是不高兴，高兴便是高兴。
丝毫不顾及旁人脸色，不顾及旁人的伤心难过。
假使她不开心，那谁也别想开心。
这一点，沉檀是遗传自她老子。
也就是沉檀父亲。
虽然沉檀父亲，后来一再强调，他绝非是这样的人。
他一直认为，自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
可基因里头的缺陷，是掩盖不住的。
每当他们这类人不高兴，那低气压，就无形散发出来，叫旁人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出。
班长大人反应还是比较迟缓的。
她丝毫没有感受到沉檀的不高兴。
班长大人很开心在吃午饭，作为半个主人家，她还极力邀请沉檀同她一起入席开吃。
对于班长大人来说，这种每年几乎只能吃两回的美食，味道是很可口的。
不管糯米艾蒿粑还是玉米粑，都或多或少放了白砂糖。
即使没有白砂糖，也有自然带着的清甜。
孩子是最喜甜的。
班长大人曾就因为糖吃多了，掉了两颗牙。
但她仍是爱吃的。
撕开叶儿粑面上的桐叶，露出带着微微绿色的内里。
艾蒿叶夹杂在里头，星星点点。
做着点缀。
一口咬下，尽是软糯香甜。
即便是上了年岁的老人，也是很爱吃的。
不同于班长大人吃得香甜，沉檀跟没见过世面一样，颇为嫌弃接过叶儿粑。
是班长大人家长递来的。
毕竟算是待客。
家长还是晓得事情的，没给便宜的玉米粑，给的，都是加了艾蒿的上好糯米粑。
糯米和玉米，虽一字之差，在亩产千斤的农村，大概也晓得谁更为珍贵。
但看沉檀那不乐意模样，班长大人家的家长有些乐了。
见着沉檀第一面，家长就晓得这是谁家孩子了。
虽说沉檀自来了三姑妈家，便没如何出过门。
但一个村上，哪有秘密可言？
便是有做不完的农活，便是整日操持家务，总有那爱传小话的邻居，隔着院墙说上两句。
谁都有邻居，谁都是别人的邻居。
传来传去，谁家有个什么新鲜事儿，那就都知道了。
且班长大人的家，同沉檀家，隔得原本就近。
不过隔去一条大路。
而后两排砖瓦房，而后就到了。
再者，班长大人家，和沉檀三姑妈家，正经攀起来，那也是同宗族的亲戚。
三姑父的老娘，就住在班长大人家隔壁。
既是同宗的人，班长大人的家长也就不计较沉檀，总是蹭自己孩子饭吃的事情了。
不过不计较归不计较，到底用了自己的吃食。
有句古话叫做：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班长大人的家长，还是决定找个机会，跟三姑妈挑明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