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上书本,窗外飘起了雪花。
半年多以前去书店购买《情书》时,就有些爱不释手。如今看完了,却也不免被里面的情节所打动。
次日一大早,默子就坐在沏茶室里端着员工资料一本正经的看了起来。
她单独找了每个员工谈话,包括我。虽然是假装微笑,可笑里多少掩饰着忧愁。意思大致是说目前山舍亏本的情况,我有一种不安的预感。
果然,到了下午,两个大胡子胖汉过来看场地。幼子告诉我,他们签了相关转让的手续,五天后,是在五天后,新的老板会来接手。
早就听说山舍要转让,没想到来得那么快。所以,这意味着我们八个员工即将面临失业。
下了班,回房收拾了行李,与其被老板当面炒鱿鱼或者集体散伙,不如主动辞职走人。一味地沉浸在良辰美景中,哪里会知道生存危机呢?这或许是我最大的致命弱点,贪图一份稳定的工作,却不居安思危。
我焦虑地刷着手机,房内是铺着白色床单的大床房、茶色的衣柜,圆形台灯,看着熟悉的客房,它就像一个陪伴我多年的老朋友。
出了房门,天成了深蓝色。一年前来这里工作时,月亮很圆,现在弯的像一把镰刀,还有房门口的木桌,开裂得不成样子,四周也长满了杂草。
退伍老兵呀,明天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在十二月二十二日冬至——我离开前的第二天,我收到了对方最后一封来信。
信上说了玄子的身世,还有关于我逝去战友的消息。
没记错的话,陈枫过马路救孩子这条新闻上了网络热搜,可参与评论的网友批评和谩骂声不断,正是因为如此,捐献者几乎没留名字才把身上所有的器官捐了出去吧。
但对于那家伙初中时隐秘的初恋史,我还真是一头雾水。
当然,除了信,我还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寄了一样东西,是一只蝉的标本。背面是用银杏叶做的纸写着两段小字:
蝉是在春天末期的季节破土而出,他们一般在下午或者傍晚出来鸣叫,在秋末就会死去。他们通过鸣叫交配产生蝉卵,母蝉通过锋利臀部利锥,可以划破树皮,在土里就形成了蝉蛹。
蝉与大多数昆虫不一样,在他们身上起骨骼作用的还是体壳。由于体壳的限制,当蝉的幼虫长到一定阶段就不能再长大了。它这一生经历卵、幼虫、蛹、成虫四个阶段,需要脱四次皮。
附:
是这只蝉使我的记忆复苏,我把它送给你,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可对于已故的死者,无需埋怨,既然活着,就该懂得生命的可贵。
我站起身,做了一个大胆地决定。
在离开山舍前,太阳似乎并不买我的账,它躲在云层里,宁愿被清冷的风和薄雾包围,也不肯出来见我最后一面。只有蔓在墙上的爬山虎,在风的世界里缓缓抖动。
季节可是时间的缩影,它永远走在人的前面。
当我背着背包,托着行李箱再次去往那家会移动的书店时,它也消失了。如果你哪天没见到它,那说明它已经离开,去往未知的地方寻找光明。这是夜猫子的原话。
火车缓缓离开车站,玻璃窗上蒙着一层白白的雾气。
窗外是连绵起伏的大山,还有一排裹着厚厚大衣的低洼矮房。
我仰头望着火车架子上的密码箱,对面坐着两个胡子邋遢的工人。
在烟熏缭绕中,我再次回到了部队。我戴着士官肩章,举着相机站在营房中间的柏油路上,镜头里是连队参加体能训练的战友。按下快门,‘啪’的一声,我成了机关宣传科的一名新闻报道员。我坐在办公桌上,窗外传来‘一二一’的呼号声,我拿起笔,写了一些有关于主持的台词,还有下个月的书画展,我在想,以后有机会,也许我还能去文艺院校学习几年,提干当一名文职干部呢?镜头转到了戈壁滩的伪装网上,我穿着棉大衣,在中秋节那天仰起头数星星,戈壁的月亮是那么大,那么圆。
结果,一个寒颤把眼角流泪的我冻醒了。
近几年,电视和手机里都在播报部队改 革的事。军区成了战区,部队压缩了编制,裁了很多战友,但留在部队的军人涨了工资,待遇也越来越好。
真是没趣,怎么偏偏想到这个问题了。
还不是怀念部队生活?
十五年前,那时候从乡村迁往城市是一家三口,探出头就能看到窗外绿色的植被还有和煦的春 光洒在乡村的角角落落。城市会是怎样的呢?我朝着玻璃呼了一口气,玻璃上就有了一个小小的嘴唇印子。应该会有很多豪华的房子吧,还有豆沙馅的包子和面包,还有我从没吃过的烤羊肉串。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又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季,从城市踏上回乡的路程却只有我孤身一人。我的思绪再次回到高一的下半个学期。
那天是十月二十日,父亲死在赌场的第四天,卷帘门口围着很多成年人,他们伸着长脖子都用一种看热闹的眼神朝里看。我穿着孝服,低着头,坐在门里面的小板凳上。围在我旁边的,是父亲两个妹妹和八十岁的老爷爷,他们泣不成声,都在抱怨老天爷的不公,像父亲那么老实本分的人,好端端的,怎么就被人谋杀了呢?
是呀,父亲明明是被人从三楼用棍棒敲晕后再从楼上推下来,却被当地警方判为自 杀,仅仅只到过一次案发现场的法医也只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要解剖死者的尸体才能知道死者到底是自 杀还是他杀?
他荒谬的理论被爷爷和姑姑当场拒绝了。他们召集全村人在当地派出所游行抗议,由于人数太多,小警员从窗口探出头一时半会儿怕顶不住,才叫了副所长出来。他首先对大家鞠了个躬,然后狐假虎威的说,所长出差了,所里的公事暂时先交由他负责,对于死者的死,他们深感抱歉,不过,他们一定会尽全力破案的。
村支书抄着手,怒声说道,如果今天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打死我们都不会走。
“我哥躺在地上都已经四五天了,你们这些穿着警服的官员难道就是这样为老百姓服务的吗?不查出凶手,我们坚决不走。”姑姑和支书后面的村民们纷纷举着拳头再次抗议。
副所长急了,接着又向大家承诺了不少好话,可村民们死活不肯让步。
最后,副所长请了所长出来,所长请大家在附近的饭店吃了顿饭,并包了一些宾馆,这不过是他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罢了。第二天回到案发现场,村支书也只是叹气表示无奈,像父亲这样的惨死者,他何尝不想替他出口恶气,可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呀。首先,他死在赌场,赌博本身就是违法,而想找到杀人凶手,也没有相关的证据。昨晚离开前,所长拍着胸脯向大家保证说一定会找到凶手还父亲一个说法,可一连好几天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很显然,杀害父亲的凶手买通了当地的警方官员,他们早就摸清了父亲是外地人的身份。结果,父亲的尸体又在地上躺了两天。
姑姑一口咬定凶手跟那个矮个子有关,因为是他带着父亲去赌场染上赌瘾的。
警察把矮个子带回了警局。经过一番审问,矮个子说出了实情。他说父亲是在赌博现场说漏了嘴,他告诉那些赌徒,说赌场有人出老千。没想到,到了下午就被人灭了口。
最后,矮个子只是草草地赔了几万块赔偿金。至于那个卷帘门赌场,它的前身不过是个不正规的夜店罢了。
成年人的世界永远都是那么光怪陆离。
我在恐惧中迎来了十八岁成人的生日。生日当晚,我将房门反锁,房间一片漆黑,我闭上双眼,对着上天暗暗发愿,我恳请上天保佑,将我成为孤儿的伤疤永远埋在心底。
一直到同年十二月,舅舅把我送去了部队。走之前,他拎着父亲生前的塑料袋,用一种哀怜的目光看着我,袋子里装着发潮的手机和零碎的钱。
在离开家乡的这些年里,我并没有闯出什么名堂,退伍步入社会也只是个跑腿的店小二,我浪费了大把时间去学习一门实用的技术,而这一念之差,只是因为我深信从部队退伍回来想在社会上杀出一条血路不会太难。
火车驶进隧道时,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