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我都会假装散步路过饺子馆,还不时向同事点头问好,电话也未曾断绝,可对方仍是无人应答。
终于,到了第四天傍晚,佟掌柜的出现在柜台上。她穿着旗袍、画着浓妆,耳朵上还挂着一个如同酒杯大小的大坠环,手里找着零钱,对客人一脸的笑意。
我走到前台,佟掌柜的才看到我。
她顿了顿手中的灵活,便开口说道:“你来了。”
我说明了来意,还说到这几天打电话的事。
“电话?是吗?我好像没听到电话。”她装作一脸的无知。
我想拿着近几日的通话记录跟她对对日期,做做辩解,可私下一想,我都是辞职之人了,当下只需拿了钱,走人便是,多说也无用。
佟掌柜的从收银的屉子里抽出一沓钱来,连数了三遍才给我。
我接过钱,对了对,准确无误。这时,佟掌柜的露出笑意,似那晚挽留之笑。“都说当过兵的人都是干活的好手,你说,像你这般老实肯干之人走了,上哪儿找去。我真不希望你走,也舍不得你走,若是你走了,上哪找这么好的员工。”
我想起了小勇说过的话:兄弟,这就是社会,人心隔着肚皮的社会。
是呀,若是佟掌柜的有心想把工资给我,何必拖到今日呢?更何况,离职前,我就跟她说过,第二天会来领钱。可对于未接电话之事,她也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没听到电话,连续四日,每日三个电话,四日加起来也有十二个电话,难道,她就真的那么忙,竟连看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把两千七百元现金装入口袋后,我向佟掌柜的道了别。
经过几家挂着亮丽招牌的大排档,我看着映在地上的影子长舒了一口气:解脱了,终于从那个是非之地解脱了。
其实,在那儿干了不到五日,我就萌发了离职的想法。一是工作时间,从上午十点到晚上十点,除了中午休息两小时外,时间长达十个小时,而结算工资也是现金发放;二是员工一日两餐吃饭的时间晚,伙食除了三两个包菜连肉都见不到,几乎餐餐如此;三是这店不光做饺子,还专门宰杀牛蛙和甲鱼之类的灵性动物,我自小就很少吃肉,也讨厌杀生;再就是这小店流行吹嘘拍马,打小报告之风盛行,瘦猴就是如此。仗着跟佟掌柜的是老乡,自我去的第一日起,就挥手叫嚷道:“去,你去楼下取些小碟来,摆在这柜子上,你比我来得晚,莫听他人的,只需听我的就好了。”
过了三五天,店里又来了位新同事,名叫韩子。个子中等,刚满十七,右眼却长着斗鸡眼,满嘴浓密的胡渣,上颚两颗门牙往里歪斜着,看上去近乎二十几岁。来的第一日,瘦猴儿也是一番命令语气。韩子可不像我那般老实,至第二日、三日瘦猴仍用这命令的口吻说话,韩子双手把桌一拍,摆出一张怒脸,说要找瘦猴儿约架。
瘦猴儿悻悻然,慢慢才将说话的语气有所收留。他却不知,瘦猴儿那名字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韩子所取。
然而未曾料到的是,瘦猴儿那厮原是个爱打小报告之人。每日工作结束,他竟私下把所有同事的一举一动全告诉了佟掌柜的,尤其是韩子威胁他一事一字不落的原句脱出,长相看上去果真是尖酸刻薄、贪生怕死之辈。此等职场小人爱搬弄是非,若在古代,早就是拔出闪亮的长剑,一剑挑去了那卑鄙的狗头。
而真正选择离开那个装修华丽、冠冕堂皇之地,却是因为没有任何发展前景和增值空间。再说了,在那儿每日除了端盘、撤盘、扫地拖地,纯粹跟伙夫无多大区别。提到拖地,我又想起那个洗碗的妇人,想那二楼的洗手间本是她的劳活,我好心好意帮她打扫了一番,却不想那妇人日日赖在我头上。店长阿骄找那妇人打扫厕所,那妇人却说:“和尚许诺帮我打扫厕所,要找找他去。”说罢,瞪着双贼眼,尖着嘴,朝厨房走去。
那阿骄却也是个狐假虎威的店长,平日里光下命令不干活。这当受了妇人的气,两手插着腰,横眉瞪眼的把我叫来问道:“和尚,那老人叫你替她打扫厕所,有无这回事?”
我心知,和尚二字是她取的绰号,自我来的第一日起,阿骄就不停地瞅着我,还笑着说我长得像俊俏的和尚,于是,和尚长,和尚短的叫了起来。
我却说只答应那老人一回,并无长期之事。
阿娇受了气,愤愤地看了我几眼,嘴里不说一个字就下了台阶。
真没想到,这店内员工,皆是为了点鸡毛蒜皮之事,相互扯皮的职场小人,若是跟这般人整天纠缠在一起,岂不浪费了时间。
我苦苦哀叹,毅然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此外,我还遇见一邪门事。
那一夜,是我来店里工作第二十天。有两位客人正喝着小酒,手里夹着烟,满脸红通通的,说话却并无醉意。
我脱了那红色的工作服,换上白色的棉麻便装,朝二位使了个笑脸,便径直朝二楼台阶走去,却被其中一男子叫住了。
“小哥,来,过来喝一杯。”我回头,那男子穿着西装革着领带,烫着波浪形卷发,蛤蟆嘴,小眼睛,话说得温柔细腻。再一细看,那男子正笑眼瞅着我,转而微微一笑,眼角露出细小的鱼尾纹。
想必是我之前对他上了一碟饺子和一筐啤酒,毕恭毕敬的,嘴角再微微一笑,待客之道也没失了礼节,叫那男子留下了印象。
我本想早点离去,忙了一天,人早就困倦了。可细细一想,自己的礼节服务到位,客人如能经常来此,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看这男子的穿着打扮,不像一般流氓地痞,更像是有身份地位之人。
于是,我二话没说,点头从命了。
谁知,我刚一坐下,那男子身边另一位男子迅速满了杯啤酒,笑意盈盈的递给我,并对那男子说道:“这是我的恩师,这座城市主持界里赫赫有名的阳光大使,光明老师,今日你能与他喝上一杯,也是你的荣幸。”
“过奖了,弟弟说话真是过奖了。”男子看了弟弟一眼,转身对我说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留下来吗?”
我一脸的无知。
“因为你的笑。你对客人的微笑,我能从你的微笑中读到真诚和灿烂。正是因为你的笑,让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想请你留下来喝两杯。”接着,男子和他弟弟对着我举杯而来。
我二话没说,一口干了个净。心想,莫非这男子真的是主持人?听那温柔细腻的声音,倒也挺像,虽然未曾听过其名,也未在电视中见过此脸,转头又看了看那男子开口闭口叫唤的弟弟,那家伙,年龄约莫二十七八,个子高大,足足有一米九,话里带着北方口音,看长相,长脸尖嘴,像是大西北的人。不如,直接求证了之。
“你真的是主持人吗?怪不得声音那么温柔。想必,说话的音色也很好。”我好奇地问道。虽说在部队做主持不是专业人士,可或多或少对声音还是有分辨度的。
“真是厉害,一猜就中。”男子竖起大拇指,接着,他又叫我点了盘饺子,说他请客,两瓶啤酒过后,他说起自己当年从部队退伍后如何在这座大城市闯荡打拼之事,边说边夹了一块鱼肉往嘴里塞,不时还抽着烟,往地下弹了烟灰。
我也坦言说自己在部队五年如何如何之事。那男子当即拍桌,说了一句:“看,这就是缘分。”接着,又跟我碰了一大杯,称呼也随之改了口,把我叫成了弟弟。
连连数杯之后,因为酒量不佳,我起身打算告别。再说,时候也不早了,明日还需上班。本以为那个叫光明的老师会加以理解,毕竟,他也言明,自己干过服务员端盘子之类的辛苦活,可没想到的是,那家伙竟挥手冷冷说道:“走吧走吧,赶紧走吧,不想陪我们喝就不要勉强自己。”接着,便和另一位叫弟弟的人聊起了话题。
我起身连说了几声抱歉,可对方二人连头也没转一下,似乎把我当作空气。
到了第二日,我收到那男子的短信:昨夜喝高了,本想让你送一程,可你先走了。
我看着短信,勃然大怒。心想,真是个不通情理的家伙,明明是他赶着我走,这会儿又跑来煽情了。早知如此,昨日就不该留他电话。
中午休息时,我向那男子回了一短信,“昨夜我也喝多了,多注意身体,酒能少喝就少喝。”
不料,到了晚上却收到如此回信。
“你要对我好,我是与众不同的人。”
“对你好?只要是朋友,我定当竭尽所能。”
“我的意思是,单独对我好,只有我。”
“怎么说?”
“追我,对我好。”
原来是个病态的同性恋。看来,还是自己看走了眼。当初留下联系方式只是想交个朋友,若真想学播音主持,也好有个交流,可不曾想,这个自称当过兵,还是有名的主持人,竟是……哎,我当机立断,更换了号码,也打算不再跟他来往。
这便是我退伍后的第二份工作,在要账的奔波中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