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我的挚友叛离了。你碾碎了我,但我却不想、更不敢于去断言,这一切已发生了。
我终是坐实了我的疑虑。一切的非议,都并不独起于她们空生的腹诽,是你,白桦,是你,竟然是你,以当事与亲历的身份,在角落和后院罗织故事,孤立由你唆使,抨击自你而来。
说我肮脏又蠢胖、自私又自大。说我将自愿献身给一切男子,作他们的奴仆,还会把一切同学都导向他们床室,誓要做个合格的贱人、蛀虫、亡国奴……
我在学校编辑室里收过这样的信件多少次,多少次,我总是以为,这样的悲剧已不在我的世界里。从未想过,我会成为人们眼中如信中所述那样,羡慕辫子、享乐、外国人和依恋、依附、愚忠甚至享乐在男子身体上的人。
但我能容忍这一切。
我也忍了,从元日忍到了今天。这对我来说只是往昔便餐的一点改动,有了些新的文字,新的讲解。
可是,我不敢,我不敢,也不能接受你,你,白桦。
白桦,为什么是你?白桦,为什么是你?
你。是你,是这样的你,给了我温暖,给了我光明,让我有了栖身和休憩的处境。现在,却又是你,你,白桦,亲手夺走了这一切,同往日的阴霾一并对我鞭挞。
为什么?
为什么……
我不知你缘何如此。
没有你,我不会在这里。我许已是死了,或是自杀,或是别的。
你会关心我的衣食,你会喝退指点我姓名及家世的孩童,你会摸我的头,你会借我书看。
自小时候起,你便牵着我,牵着我向崇高的、希望的灯塔攀援。你说我们要点燃女子生存的火,要高高地替他人照亮;你说,我们要成为桥梁,成为基石,载着人们奔驰。可现在,即便我真的欲把我的血肉都与你挖了去,你也只是驭着只有在我眼里还途剩一份殷然的火车,戾过我为你搯擗出的悭窘浮弱的背脊。
你缘何要救我,却又要毁我?我不懂。我不懂……
是因为我未上心邱元隶的事么?我不是也曾答应过助你与他亲近么?但我只是把你的信交予他,却不知道他的反应,又因他也未与我讲过许多,你也未同我说过进展,便淡漠了此事。他今日上午,又来校门前找我。但我和他没讲别的,只记着和他商讨寄往伦敦的子纨姐及元睦先生的信……
是我愈发臃丑的形体妨害了你么?我知自己难看,许多人见了我便不愿与你亲近,以为你的品味和层次都极坏。我在你身后跟从了十年,十年的丑陋与嫌恶,是否让你在近来学业与家庭的困惑里变得更苦了?你不得不把我这累赘埋葬,以沐浴你所讲述和分享予我的光明?
是因我近来爱听通叔带回的那几张日本歌手的谣曲么?可你说过,“人不会因为母亲的血脉,便却了保卫尊严的公义”。你也听佐藤千夜子,听东京行进曲,听波浮港。我们在通叔的留声机前跟唱,跳舞,就像,像……
我没有撒谎。
我真切地思考着,却没寻到一点头绪,三日过去,什么也没有。
你的照片。
你,我,清客,还有在海里飞驰的阿秋。清客已离开人世,阿秋回了遥远的乡。
她,照片里的第四人,牵着我和清客的手、和我们一同笑着的她。
她此刻还放在我的桌前。
她是我最好最善的挚友。
她聪慧,她健康,她昂扬向上,她有这许多魅力。即便局面已是如此。
她是我有过的最善最好的朋友。
我无法后悔,我不能。我真的想对她道最后一次谢,但我不能,我不能,我不能。
因为我无错,我无错,我无错……
是你告诉我,一直一直着话给我听,说,“伊无错,小鹤子,伊无错”……
你抱着我,抚慰我,让我哭着,哭着……
我不是最好的朋友,从来不是,但我
我
我不知道这本日记,自今日往后,还能写些什么,我也不再知道,当这本日记的主人,失去了伙伴以后,这一个她的明日,又要怎样活下去呢。
我畏惧这里一切不力承受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