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江流带着易笙见证一圈青城夜晚的静谧后,就带着易笙暂住到自家酒店。
隔天早上李御疯狂拨打易笙的电话时,江流正在酒店大堂和易笙商讨留学事宜。
“这是曼哈顿音乐学院的留学申请书,我已经将你先前弹奏的demo寄送他们,不过这申请书还是得由你来填写。”
江流手指一转,推给易笙一张申请书。这所学校也是他修读并任职的院校。
除却其它身份,作为专业人士,他一直非常认可易笙的天赋,并笃信易笙在钢琴表演上能有一番作为。
虽然他只断断续续听过易笙几段弹奏,可灵性与天赋即便被遮掩,也能透出光来。首先难得就是绝对乐感,其次是积年累月绘画训练出来的专注力,最后得益于易笙本人强大的共情能力。
“我从来没想过要去获得一张钢琴硕士文凭。”易笙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望着窗外出声。
支教时偶有弹奏一些儿歌,不过远远不够。更何况还是得仰仗着江流这一关系。
一想到江流的心意,哪怕两人曾经多么要好,易笙下意识就要故作冷漠,好让他早日做回自己。
“这才是你的天赋所在。”
江流话音刚落,易笙也已挂断李御的前两个电话,接着又是第三个,第四个…一直到彻底关了机,易笙才抬起头看向江流问了句:“你刚说什么?”
江流自方才易笙拿起手机,就一直紧盯着易笙聆听听筒里声音的脸庞。
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对面是李御,不然这世间还能有什么声音能让清高的易笙落寞地垂下眼眸呢?
“其实,像我们这样的人,爱情根本不足为道,不是吗?”
稍稍出神的江流缓缓出声。这一句说给易笙,好打消她的疑虑。同时也说给他自己,斩断那又控制不住要生根发芽的期待感。他也是去年才意识到这一点,像他们这样出身名门,自幼便背负着期待的人。存活于世根本无法真正随心所欲,至少不能成为拉胯家族精神的人。
易笙尚未从李御的疯狂中逃脱,江流这一句又直接让她失了神。
她没想到这样的话,会从将温柔贯穿到底的江流口中说出。她记忆里的翩翩公子,按理应当找到他心中的“芳甸”,而不是这副看透人事的模样。然则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我们都能心安理得地做朋友。
易笙拿起桌面上的申请表,看了几眼后下意识还是拒绝,那是她从未想过的人生。
“我没经过什么系统的练习,去了怕是会跟不上。”
“万事开头难,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不是吗?”
那倒也是,江流的话不无道理。可易笙仍旧举棋不定,望向窗外出神。站在人生的岔道口时,总有种迈出了这一步,就要与过往的生活彻底分隔开来的感觉。千般恐惧又万般不舍。
加上方才李御那番举动,易笙五味杂陈。她不清楚也不想细想近段时日李御这些举动背后的含义是什么,然而完全控制住关切也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
“去那试试?”江流起身,立于易笙身侧。视线望向大厅正中间的钢琴,又回到沉思的易笙头顶。
易笙随着江流的视线,也望向正中间被围起来的白色三角钢琴,它身边还簇拥着争相夺艳的鲜花。昨天夜里她进门时就看到了,确实美得不像话。听说这是江流某一年生日时获赠的礼物,这些年便一直放到这青城供人欣赏。
江流移步坐到钢琴边,易笙踌躇了一下便也跟上。
“弹一下这首吧。”
江流拿出手机,放了一首匈牙利著名作曲家和钢琴家弗朗茨.李斯特的曲子,《爱之梦》系列中《崇高的爱》。
易笙安静地听了一遍,应着江流的要求再抬手,指尖下的黑白键随即跟着耳边环绕的旋律连成宛转悠扬的琴声,起起伏伏传到大厅内各个角落。
身处花丛的易笙,思绪随着旋律飘向远方,脚尖仿佛逐渐变得轻盈,嘴角的笑意也渐浓。不少原本经过大堂的游客被吸引,驻足在围挡外欣赏着这一切,也是一片笑意盈盈。
不过视线往后一侧的易笙瞥到身后有人时,思绪猛然回到了李御站在窗边的那个午后。当即脸色骤变,琴声旋即骤停。
“怎么了?”江流不解,立刻俯身询问。
易笙摇了摇头,再抬手,脑海里又浮现李御失望的眼神,怎么也没能停在那错落的黑白键。
江流方才没落下易笙往后瞥的眼神,脑海里当即闪过一个想法,猜测也许易笙是正被那个午后的阴影笼罩。于是俯身抓住易笙的手继续接下来的旋律。一曲终了,江流叹了口气。
“极少有人听一遍就能复刻出来,不要因为不该有的情绪而浪费了命运赏赐给你的原本模样。”
易笙耷拉着身体坐在原地,她何尝不明白,只是一下子从全是李御的人生中脱离,哪能是件易事。所有的轨迹和思维方式都与那人相关,一时之间没有了李御的指引,她连往前一步都觉得是一番挑战。
不过好像真的到了该做决定的时刻,易笙深呼吸几次,再次开始劝说自己。既然想开始新的人生,总得尝试一下自己感兴趣的事情不是吗?
错的是人,错的是选择,跟眼前的黑白键又有什么关系呢?且不说李御曾经失望,自己这些年来的失望更是数不胜数。
走吧,奔赴另一种本该属于自己的人生。
“再来一首吧,我们很喜欢。”
围栏外有位女士举了举手,打断不断说服自己的易笙的思绪。
轻轻侧头,易笙对上那双陌生却带着赞赏的笑眼,紧接着将这双笑眼深深刻进脑海,反复试图替代掉李御那双不断被放大着失望的眼神。
那双女士对上易笙的视线,笑意更浓,迈进几步朝易笙挥舞着双手。也是借着那双眼睛里的鼓励,易笙再抬起手,重新弹了一遍《崇高的爱》。以此献给她从未存在的爱情,或者说彻底挥别她不可理喻的前半生。
这一次就如想象中一般顺利。一曲终罢,听着耳边掌声的易笙低头浅笑。方才沉醉其中的她,感知到获得来自音乐的力量。一股无形的魔力仿佛正在驱使着她作出选择。
那就把所有的底稿和艰辛都丢掉吧,过往的一切已然消逝只剩虚幻,唯有此刻的欢愉才是最令人难忘。
这一天,用光电话卡的李御没有再传来消息,易笙也在这一空档做了有生以来第二大决定——为着自己的热爱真正努力一次。
次日夜里,易笙轻装,随着江流就坐上了飞往纽约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