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然和衣而卧。
寂的黑暗中，一双深邃的眸内闪动着黝亮的光。
宛轻若的回来令他高悬着的一颗心稍感宽慰，同时也再次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承受到的巨大压力。
八年来，他始终处在一种无助的矛盾与徘徊中。
他爱她，爱的似乎全无退路，爱的极尽所能。但这种爱之间，却始终隔着一个冷沫儿。
那是他的亲人，一个在他从来都没有预料到会出现如今这般的局面，在不知道她身上存在着宛轻若的前提下，曾经郑重的许下诺言，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兄长，都必须要终身守护的一个单纯的存在。
为此，他的心仿佛被利刃刺过般日日感到煎熬和疼痛。这种心伤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始终让他挣扎在痛苦的边缘，直至秋雨的出现。
或许正是由于秋雨的到来，才让他彻底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爱，并不只是要得到，也不仅仅是给予，即便竭尽所能。
越是爱到极致，越应舍得放弃。
最重要的，不是能否和你最爱的人长相厮守，而是灵与魂的心意相通——始终不渝，即便天涯永隔，一生分离。
秋雨在关键时刻做到了这一点，宛轻若更是向来如此。而此刻的自己，或许只能选择比他们做的更好。因为他没有任何退路，必须得这样坚持走下去。哪怕这条路，是有多么的万劫不复。
他在思绪中一边辗转反侧，一边仔细聆听着夜风中发出的每一寸声息。因为那道在每个午夜里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琴声，此刻在寂静的空间里却寻不到半点踪迹。
一丝担忧微微吊在了他心头。
忽然，握在他掌心里的手机轻轻振动起来。闪烁着‘轻若’两个字的屏幕，发出一阵耀眼的光芒。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略略有些吃惊。
这是打从他知道她的存在后，在无数个寂静的深夜里，她主动打给他的——第一个电话。
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幽然柔美，却莫名地让他感受到了一种渐渐逼近的危险气息。
“我想见你。”
..............
宛轻若坐在离海水最近的一块黑色礁石上，静静凝视着黝黑沉静的海面。
诗然悄悄走近了，在她身旁紧靠着坐下来。
她侧过脸，与他相视一笑，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诗然浑身一哆嗦，稍稍楞怔了片刻，迅速抬了抬肩坐稳了，任由她柔软的伏在他的肩膀上。
“诗然！”
她忽然幽幽开口道：“你是爱我的，对吗？”
这突兀的，类似表白般的话语，令他顿时感到一阵紧张：“你......明明知道的。”
“可是我想听你亲口说。”
他的眼里突然就噙了些泪，仿佛八年来埋在他内心深处的种种痛苦，今天终于获得了一种解脱，声音中带着些轻轻的颤栗。
“是的，我爱你！”
他顿了顿，又轻声说道：“不过现在我更想让你知道的是，这份感情纯粹只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罢了。你不必太在意，更不需要有任何的负担。”
“谢谢！”
她的脸上，浮出了一丝幸福的嫣然：“人生得一知己，足已。”
诗然迅速垂眸，发出一声无奈的温柔浅笑。
她忽然又幽幽说道：“可惜，宛清儿听不到这些了。”
他神色愕然，直愣愣地看向她：“可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摇摇头：“你明明知道的，宛清儿早在八年前......确实已经死了，宛轻若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既充满了荒谬，也不会带给任何人希望。存在的越久，只会令更多人的感到痛苦而已。”
他越发惶然了，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沉寂了片刻，虚弱的声音在他耳畔再次响起：“诗然，手术......我想请你来做。”
他的心顿时痛到陡然抽紧，迅速避开她眸内的恳切，转而望向黑沉的海面，眼前渐渐潮湿到一片迷蒙。
“不，我做不到！”他摇摇头，哽咽了声音拒绝道。
“我累了。”
她凝视着幽深的海面，喃喃低语：“荷凋而蓬生。天地万物，终而有始，死更复生。天堂和地狱，我只能选一个。”
他猛地伸出一只手臂紧紧的拥住了她，倾然间泪如雨下。
那样残酷的决择最终还是摆在了他面前，但比这抉择更加残酷和清晰的现实是。他知道，没有比让自己来陷入到这危局当中——更好的选择了。
“诗然，帮帮我，结束掉这一切！”
她幽柔坚定的语调，声声敲碎了他的心。让他在泣不成声的许久中，缓缓抬起泪蒙蒙的雾眸。
“好，我答应你！”
“谢谢！”
她的脸上，浮上了一层更加宁静坦然的微笑。
..............
绿意盎然的草坪间，秋雨从车上跳下来，一口气冲进了院长办公室，直接在内室书桌前找到了诗然。
他眼中闪着凛冽的寒光，死死盯着那个优雅的男人，呼吸急迫道：“空竹说你定好了手术方案？”
诗然蓦地垂下头，紧紧握住手中的笔，慎重的点了点头，心底感到一片悲凉。
“你要亲自手术？”
诗然迅速别过脸去，咬了咬嘴唇，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没错。”
“我不同意！”
秋雨一掌拍在桌上，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睁着双血红的眼睛指着他咬牙切齿骂道：“你就是个骗子，口口声声的说爱她，可如今却要亲手杀了她！”
“乒”的一声，犹如一块砰然坠落的玻璃，诗然的心顿时破碎了一地。他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剧烈的抖动着肩膀，终于抑制不住的伏在桌面上，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秋雨呆呆望着这个在自己眼前失声痛哭的优雅男人，颓然一下跌坐在沙发上，眼里涌出了无声的漫漫长河。
悲伤弥漫在静默中，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飘荡在清冷的空气里。
“我想见她。”漫长的悲痛与沉默后，秋雨流着泪，喃喃说道。
“最后一面，求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