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酆都城的城门进去,往西南方向,就能抵达子府。在子府宽敞的院子里,每天都有一个少年挥舞着木剑练习武艺。这个少年约莫十一二岁,有着乌润的头发,白净如瓷的肌肤,一双晶亮坚毅的眼珠,甚是好看,正是子宛绎。
这天,子宛绎像往常一样专心练习,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正是他的祖父子正寅回来了。他忙随意抹了下汗水,朝声音的源头走过去。
虽说阴曹地府没有天空、没有日月星辰,却也有白天黑夜之分。若是白天,有古老而强大的法术制造出来的,犹如阳间的黄昏一般;若是黑夜,则需要大量鬼火照明,不然就会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所以总体来说,阴间的光线相对阳间要昏暗得多。
此时此刻,阴曹地府正是渐入黑夜之时,子宛绎虽远远看到祖父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人,那人的身形也是那么的熟悉,但他还是不敢早下结论。只是不禁加快了脚步小跑起来,内心已然澎湃不已。
其实一直生活在地府的他们,早就适应了这里的黑暗环境,并不需要怀疑自己的眼力。
待子宛绎走近完全看清这个人,硬是忍住扑上去的冲动,半是惊喜半是伤心的说,“父亲!您回来了!您这些年……都去哪里了……”
这个人正是子司桓,他温柔的抚上子宛绎的头,“绎儿长大了,绍儿还好吗?”子宛绎顿时低下头去,有点责怪之意,“宛绍好久都没有出来跟我说话了,不过他很好,也很想您。”
子司桓听了心里更是自责愧疚,一把将子宛绎揽到怀里。
子宛绎任由子司桓抱着,这才发现父亲的手里,还牵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小女孩。他发现她的眼睛虽在看着前方,却像是没有在看,有点呆呆的感觉,不是刘离是谁。
子正寅发觉了,说道,“绎儿,这是你的妹妹,叫做宛离。”子宛绎一惊,不径离了子司桓的怀。他的母亲早死,又是哪里来的妹妹?子正寅瞧出他的心思,说道,“绎儿,身为哥哥要好好照顾妹妹,带妹妹去玩吧。”
子宛绎从来不敢违抗祖父的命令,但是一想到母亲,还是忍不住拒绝了一句,“可是我还得练习。”自从他知道他的母亲是被人杀死后,他就一心想着怎么样变得更强,比以前更加刻苦的修炼。虽然子正寅告诫他,心中不能有恨,但他还是想要拥有,可以守护这个家的力量。如果再有谁敢对他的亲人不利,他一定加倍奉还!
子正寅一直不想让子宛绎这么劳累,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我还有话要跟你父亲说。”
子宛绎无奈,只能叫声宛离,刘离未动,他硬是拉起她的右手就走。
待这两个孩子走远,子正寅才说,“司桓,你为什么不告诉绎儿,你现在的妻子是他已经转世为人的母亲?”子司桓摇了摇头,“绎儿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吵着要见他的母亲,云夕却是不愿再与我有任何瓜葛,连她的孩子她都能……”他再也说不下去,子正寅只能无声的拍着儿子的肩膀。
原来这子司桓现在的妻子,因为自己是一个凡人,而不能忍受自己日渐衰老的折磨。她宁可独自守着过去美好的回忆,都要恳求子司桓带着他们的儿子子宛承离开她。子司桓因此伤心欲绝,一时没有顾上子宛承,才会……
那边子宛绎除了带刘离到处看看,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刘离一直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被子宛绎放开的右手。
子宛绎见了,略显尴尬,“啊,我手心有汗,弄到你手上了。”
刘离有些恍然的说,“不,是好久没有人牵我的右手了。”她的声音像她的外表一样是稚嫩的,但却十分沧桑。子宛绎不解,他之所以会去牵她的右手,是因为他的父亲正牵着她的左手。不过的确,通常牵别人都是伸出右手去,然后被牵的就是左手。
子宛绎不懂刘离的心思,只想着要怎么跟这个妹妹相处,“宛离,我看你步子沉重,你没有修炼过吗?”
刘离摇了摇头,子宛绎已经有所决定。他不想自己有个柔柔弱弱的妹妹,虽然他对刘离的出现还有些不自在,但自小受到的教育让他不会对她有所偏见。他说道,“没有也没关系,现在就开始学。不巧这几天先生请假了,祖父日夜操劳、父亲又刚刚回来,就由我这个长兄亲自教你吧!”
子宛绎的神情显然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信心。他不禁心想,身为我子宛绎的妹妹,天赋一定不错!他都要为自己终于要有一个像样点的练功对象,而迫不及待的想要教刘离了。
刘离面对子宛绎自作主张的决定,有点不能跟上他的思维。她沉吟半晌,才喃喃的说,“明天,明天吧,今天有点累了。”
夜逐渐深了,子司桓为刘离安排好房间,让子宛绎叫刘离过去。
谁知屋内到处不见刘离,子宛绎还是在院子里找到她。他发现她的双眼没有波动的看着前方,流着泪还犹自不知。没有声音的哭泣,甚至是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
子宛绎没有上前打扰,默默的离开了。
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刘离混乱的思绪,“我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告别过去吗?”接着,妖名剑出现在她的身边。
刘离一点也不惊讶,依然望着前方的黑暗,平静的说,“以前我一直都很被动的活着,甚至不像是活着,只是一味的接受命运。我不会再这样做,从现在开始,我要以子宛离的身份生活下去,我不会再重蹈覆辙。”妖名剑道,“你的自信好像建立在你是子宛离的基础之上,这就不叫自信,它只是你的优势。优势也有可能变成致命的劣势,如果你的身份被拆穿,你怎么办?”
“没关系,子宛离消失的那天,刘离也同样消失了。”刘离一直觉得很累,这是上天对她的又一次眷顾,她想让它成为最后一次,她终于有所觉悟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妖名剑玩笑似的说,“你生前的过去放下也就算了,不可惜。但是你那个不知名的少年,你真的舍得放下吗?”
刘离终于收回目光,坚定的看着妖名剑,仿佛想证明她的决心,“我一直在等他对我说,跟我走,可是他到最后都没有说。”她被眼泪打湿的脸颊已经干涸,放下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表露太多,忙换了一个主动点的话题,“妖名剑,你还真是大胆,敢偷偷跟着我下地府,你就不怕再也回不去吗?”
妖名剑笑,“别说跟你入地,上天也没问题。你忘了吗?我对你说过的话。”
刘离当然没忘,那句深刻于心,不离不弃的耳语。每每想来,都会像当时一样让她震撼。她马上转移话题,“既然你这么厉害,我想请你帮个忙。”
“只要是你的心愿,万死不辞。”好像妖名剑很喜欢用这种暧昧的语气说话,其实不然。
在刘离看来,不过是妖名剑在蛊惑人心。
这么久以来刘离虽然习惯了,也还是愣了一下,她本是随口为难一句,没想到妖名剑答应的如此爽快,而且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她干脆不绕弯子,倒要看看这妖名剑到底有多大能耐,“好,我现在不需要你万死,我只想像鬼仙一样长大变老。”
妖名剑的神情显然对这个问题满不在意,“你都有子司桓这个大靠山了,还在担心这种小事,我该不该说你严重缺乏安全感?”
刘离顿时不悦,冷然道,“我可不希望我这个身份出现任何的瑕疵,竟然我选择了这条路,我就要以假乱真!怎么,你现在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做到吗?”妖名剑扑哧一笑,“办法?多的是。什么九重天上的仙丹,魔神后裔的秘传,冥王弑生的札记……”刘离听了心里一惊,只道会越来越难,忙说道,“行了,你就说有没有一个办法可行。你要是办不到我也不怪你,毕竟你只是一个小小的妖族,我可以理解。”
妖名剑微笑如风,“那就选一个最好实行的办法吧,你只要学一种法术就行了,这个法术叫做生长术,专门治你这种发育不良的。”看着妖名剑坏笑的模样,刘离有点想捏肿她的脸。
这时,妖名剑却严肃起来,“要我教你也行,不过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我让你练的时候你才能练。虽然你的资质很好,但是想要掌握得恰到火候还是需要时间。你别忘了,你命苦的胞弟是鬼仙和凡人的儿子,你不应该像鬼仙一样长大变老,你应该比别的鬼仙长得快些。第二,你不能告诉任何人有关生长术的事,免得你露了狐狸尾巴。”
刘离心想这个自然,这根本算不得条件。又想到妖名剑考虑得如此周到,还破天荒的愿意教授法术,不禁心生感激。要知道妖名剑这只奇怪的妖,可是非常不喜欢用法术的,过去她宁可挨打,也不愿用法术防身。
不过刘离忍不住埋怨一句,“你既然早有办法,怎么不早点教我,害我做了几十年小孩。”
妖名剑笑,“我不干扰你,我只支持你。”言下之意是你也没问过。
所以这么多年,是她作茧自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