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你怎么这么急呀?发生什么事了?”汉赛尔看到顾逮急切的身影问道。
“没……没什么,”顾逮拿起车上的水“咕噜咕噜”喝起来,冰水冲入喉管令他重振精神,“遇到了危险的人。”
“危险的人?”汉赛尔下意识地搂住格莱特,“什么危险的人?”
“恐怕不是我们能对付的,现在还是先走为妙。”
“那叔叔的爸爸怎么办?叔叔见到他了吗?”
顾逮拿瓶子的手停留在半空,他呆呆地看着前方。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根据经验模糊地推断出树影的轮廓。汉赛尔和格莱特静静等待顾逮的回答。
“我老爸,被他们抓走了。”
“什么?”汉赛尔调整坐姿认真起来,“叔叔的爸爸被坏人抓走了?”
“没错,”顾逮点点头,“他们拿我老爸作为诱饵引我出来,这一切都是他们下的套,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家伙捣的鬼。”
“那家伙?”
“电话里让我来医院的家伙,蔡彦。”顾逮说。
“蔡彦?”汉赛尔和格莱特相视一望。
“怎么,你们认识?”顾逮看向后视镜。
“好像听过这名字。”格莱特说。
“在孤儿院的时候听过,是一位医生大哥哥吗?”汉赛尔问。
“算不上大哥哥,也有一定年纪了,不过看得出来他平时保养得很好,皮肤什么的很有光泽。”顾逮回忆着蔡彦的脸,愤怒地捶了下方向盘。为什么坏人能这么精致,好人却只能躺在病床上苟且偷生?
“那应该就是他没错。”
“怎么?”
“我们以前在孤儿院就知道他了,他每年到一定时间就会过来接孩子们出去,接出去的孩子再也没回来过。有一次我和妹妹路过老师办公室,听到他们在偷偷讨论,那位眼镜大哥哥是带他们出去做实验了。”
“动物实验!”顾逮脱口而出。
“动物实验?”汉赛尔和格莱特面面相觑,“我们不知道什么动物实验。”
“那个警察大哥哥说过这事,他说那种实验能将人类和动物相交换,我听着玄乎,但可能确实有这事。”
“还有这种实验吗?那么说的话,被接出去的孩子就变成了……”
“对,他们一直没回来,原因就是——变成动物了。”顾逮攥紧方向盘。虽然这么揣测有些不切实际,但如果对手是网组织的话,应该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汉赛尔啃着大拇指说不出话,车内如死一样寂静。
“那他们……都被关在动物园里吗?”格莱特发问道。
“很有可能,”顾逮顿了顿,“按照网组织的脾气,那些孩子们估计早已变成动物在笼子里待着了,虽然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手段,但事实可能就是这样子。”
“可是,那种事是犯法的,怎么可以私自把人类变成动物呢?不对,这真的可能发生吗?把人类变成动物?动物?人类?”
“我怀疑那帮家伙,已经完全超越法律的管辖了,”顾逮死死盯着前方的树影,“光是普通的刑法已经无法控制住他们了,这是个相当恐怖的组织。而我们现在,正被他们盯着。”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叔叔?”格莱特着急地问道。
顾逮看了眼医院,医院的标志在黑暗中发出黯淡的橘红色的光,像是在为痛苦的病人寻找健康的出路。可是,现实真的是这样子吗?那个叫网的恐怖组织,连医院的情报都能控制,里面全是他们的眼线也说不准。这样的话,医院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先离开这里吧,这附近估计都是他们的人。”顾逮说着发动引擎。
就这么离开,顾逮当然心生不甘,但不甘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想到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喊出“跑,顾逮,跑”的样子,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出来。顾逮偷偷抹把泪水,顺便看了眼后视镜,此时汉赛尔正面色凝重地盯着车外,格莱特则倚躺在汉赛尔的怀里睡觉。
这么想起来,连老爸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于是开着车,往日父亲的身影便逐个浮现脑海。
首先,老爸年轻时是个不折不扣的黑道老大,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出去揍人,揍完后气呼呼地回家吃饭,几年来一直这样。可不知为何,自从跟老妈结婚后,他的脾气就莫名收敛许多。最明显的一个表现是,他竟然会为老妈做菜了。对于一位名声在外的黑道老大来说,这是个不小的改变。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脾气收敛很多,老爸也还是在生活的各个方面用他那老一套方法行事。他会为这颗菜卖得贵而吵架,会为这家饭店不好吃而逃单,会为公交车开得太慢而骂骂咧咧。可是在老妈眼里,这一切都是老爸爱的表现。
“你老爸其实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哦,别看他这样,他其实很喜欢妈妈和你的,”老妈如是说道,“他最关心的就是我们俩的生活,所以只要有人打扰到我们,他就会很生气,骂骂咧咧地吵架。你也别怪他啦,他也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老妈得了乳腺癌去世后,老爸那种“已过时的方法”就暴露得一览无遗。老爸是个笨拙且不懂表达的人,他不会直说关爱的话语,也不会在自己熬夜苦读时煮好热牛奶。他只是在用那种老套的江湖情谊表达自己的喜欢,从以前到现在一直如此。相比之下,顾逮甚至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儿子,而是他的帮派兄弟。
“顾逮,这个美女很好看哦,写完作业快点过来”,“顾逮,做这门生意能赚很多钱,我们去做生意吧”,“顾逮,等你成年后一定要开大车,只有大卡车才符合我们家的威严”,老爸这样说着,便露出那种一如既往的傻兮兮且愚钝的笑容。
“老爸,我还没成年呢,”顾逮当时无奈地回答。
总而言之,就算生活磕磕绊绊,老爸也从没低头过,他仍乐观地昂首挺胸,仍在用所有的力气和霉运作斗争。生意落败也好,老妈得乳腺癌去世也好,自己得了肺癌动弹不得也好,他都没有低头。就连在最后时刻,他都选择义无反顾地救儿子一命。
在他心中,孩子是否杀人真的重要吗?如果他没得病,一定会独自跑去警察局代替儿子顶罪吧,或许这样才算够义气吧?
是吧,老爸?你看到新闻时,一定有这么想过吧?
你一定想从床上爬起来,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跟我说:“没事,顾逮,我一会会就回来。”
“叔叔。”汉赛尔在车后叫道。
顾逮的思绪被打断,他“嗯”了一声,将父亲的回忆推出脑海,看着坐在后排的汉赛尔。
“叔叔现在很生气,对吗?”格莱特也醒了过来,她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怎么说好呢,不生气是假的,看到自己老爸被那样子羞辱,换谁都生气。”顾逮坦诚而言。
“那我们就给叔叔讲个童话故事吧。”格莱特不明所以地说道。
“童话故事?”顾逮愣了一秒,“听童话故事就不会生气了吗?”
“听童话故事能分散注意力,我和哥哥在各个城市流浪的时候,就是听童话故事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的,叔叔想听吗?”格莱特问。
“也行,”顾逮倒吸一口气,他想起了妻子阿柳,阿柳也是位很爱看童话故事的人,以至于如今为人妻母了,却还是在睡前揣着一本,“就当听汽车电台了,你们讲吧,我听着。”
“叔叔,你知道我们的名字是《格林童话》里的吗?”汉赛尔问。
“好像听你们说起过,第一天见面时,你们就说过了。”
“那就来讲讲我们的故事吧。”
“你们的故事?到底是你们的故事还是童话中的故事?”顾逮喝了口冰水,拍在脸上。半夜开车最忌讳犯困,一旦不小心睡着了,就会出大事。
汉赛尔咽了下口水开始娓娓道来:“很久很久以前,在森林边上住着一个贫穷的樵夫,那年国内物价飞涨,樵夫一家人连面包都吃不起。”这是极为普通的开场白,毫无特色可言,如果现在的小说这样写,肯定没人愿意看。
“怎么办呢?他在床上彻夜难眠,于是他的妻子说,把那两个孩子汉赛尔和格莱特扔到森林里,这样就不用养他们了,可以省一笔口粮。”
“真是歹毒。”顾逮说。
“当时,汉赛尔和格莱特正好饿得睡不着,所以听见了妈妈的话,格莱特哭得很伤心,觉得自己被爸爸妈妈抛弃了,汉赛尔则灵机一动跑了出去,在月光下把那些发出耀眼光芒的石子揣在口袋里。”
“揣在口袋里干吗呢?”顾逮一边在脑海中想象着这对兄妹俩的故事一边问道。
“第二天,汉赛尔和格莱特被爸爸妈妈哄骗到森林里,格莱特以为自己要被抛弃了,又哭了起来。可汉赛尔安慰她说没事,因为他一路走来,已经把那些石子扔在了地上,等月亮再次挂上天空,昨晚的石子又闪烁出光芒来。于是,他们顺着石子回到了家。”
“真聪明。”顾逮由衷地佩服道。确实很聪明。
“回到家后,妈妈很生气。等第二天到来,她继续把汉赛尔和格莱特扔进森林里,并且给了他们一块小小的面包,汉赛尔想故技重施用面包屑做标记。可是等晚上时才发现,那些面包屑都被鸟儿吃完了,于是兄妹俩在森林里彻底迷了路。”
“那怎么办呢?”顾逮问。
“兄妹俩在森林里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发现一棵树上站着一只小鸟,那鸟全身白色,非常漂亮,正在树枝上唱着歌曲。它唱得动听极了,以至于兄妹俩都停了下来。小鸟唱完后,张开翅膀示意他们走,于是兄妹俩就跟着小鸟来到一个小屋子前。”
“那家小屋是用香香的面包做的,房顶是厚厚的蛋糕,玻璃是明亮的糖果。”格莱特说完后舔舔嘴唇。
“听起来就饿。”顾逮摸着干瘪的肚子。
“兄妹俩在糖果屋里大吃特吃,开心极了,几乎把整个房屋吃完。随后,走进来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老婆婆?突然出现?”
“对,她其实是专门引诱孩子上当的坏巫婆,糖果屋只是诱饵罢了。”
“就跟蔡彦一样。”顾逮说。
“在坏巫婆的诱骗下,汉赛尔被关进了另一个小屋子里,他大喊大叫,却没人听得见,格莱特则被老巫婆指挥去干苦力。”
“这下可不妙啊。”顾逮为故事中的兄妹俩担心起来。
“格莱特很伤心,以为自己和哥哥要死了,可是在最后的时刻,她还是鼓起勇气,通过智谋将老巫婆打败了。”
“是怎么打败的呢?”顾逮很好奇。
“那天,格莱特为老巫婆烧好了水,点燃了炉子,老巫婆把她推到炉子前,让她爬进去看是不是烧得够热了。可是格莱特看穿了她的心思,她说不知道怎么爬进这炉子里去,老巫婆很生气,说这炉口很大,连自己也爬得进。说着便把脑袋探进炉口,这时,格莱特奋力一推,把老巫婆推了进去。进去后,老巫婆瞬间被烧成灰烬。”
“真是个不得了的炉火啊。”顾逮感叹道。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后来,汉赛尔和格莱特发现老巫婆藏的财宝,于是全部拿走,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是个温馨的结局。”汉赛尔说。
“每次我们在街上饿得不行时,就会一起读这个故事。我和哥哥你一句我一句地读,读到糖果屋时,就好像真的吃到了一般,精力瞬间充沛。叔叔,糖果真是个令人幸福的东西,我们的梦想就是每天每小时吃不同种类的糖果。”格莱特说。
“深有同感。”此时,顾逮觉得嘴巴苦苦的不是滋味,如果眼前能出现几颗甜甜的糖果就好了,可是没有,故只能继续喝着冰水。
“不过如果没有那只漂亮的小鸟,那兄妹俩也到不了糖果屋,填不饱肚子。”汉赛尔补充道。
“是啊,可是那只小鸟,也是因为吃了兄妹俩的面包屑才帮助他们的吧?”
“是,互帮互助嘛,你帮我,我帮你,人不就是应该这样手拉着手度过每一天才对吗?”汉赛尔说。
如果童话故事能成真,真希望那只能指引方向的漂亮小鸟出现在眼前啊,顾逮心想,现在已经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正想着,一个黑影从空中快速坠落,“咚”的一声砸在车顶天窗上。顾逮急速刹车,刺耳的摩擦声划破天际。
希望别是来碰瓷的,这个时候找上门来,绝非善类,顾逮心想。
停车后,他松开保险带,蹑手蹑脚地走到车前,发现车顶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如平坦的山丘。
那个黑影去哪里了呢?正奇怪着,一只小灰猫突然从后面现身,他向顾逮“喵”了一声,随后灵活地跳到车前。
“这是……碰瓷的猫?不会吧?”
那只小灰猫在黑暗中盯着顾逮看,蓝色的眼珠时闪时灭。
“漂亮的小猫!”格莱特在车里喊道,“漂亮的小猫会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