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又复一日,今晨天晴,姑蜀镇满地琳琅金光,日照溅落。
白家夫妻坐在廊上饮茶小憩,耳边是狐妖女子滔滔不绝的闲话家常,无非是山里一些道听途说的消息。
老翁忘性大,极少回过信,白郡司只得时不时抚慰夫人,空口担保闺女定会平安无事。
他日日保证,却日日不见消息,久而久之,连自己也有些心绪不定,恨不得亲自踏去天涯海角,寻回宝贝闺女。
“行,若是这月还没消息,我便去寻寻看。”
白郡司话音未落,院外铜环叩着门扉传来三声脆响,有人到访。
这令三人面露疑惑,因着往日里除了白狐,若非白郡司要求,本该无人打搅才是。
“爹爹,娘亲,开门呀~”
门外的人一开嗓音,夫妻二人凝结的眉头顷刻舒展,只觉得浑身跳跃着一股激流,雪妖更是热泪盈满了眼眶,片刻已滚落两行。
不等二人吩咐,白狐笑着站起身,奔去开了门,门外站着正是风尘仆仆的一对兄妹。
不似兄长的冷静,白沐雪脸上的表情如春季绽开的花儿,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洋溢着笑意,刚对上白狐热切期盼的眼神,更是按耐不住欢悦的心绪。
她将兔子往白斯寒怀里一塞,紧紧拥进白狐的怀中,口里不断叨念着思念之情。
临夏的风拂过庭院桃花树,暗香涌入风中,挥洒进空气里,一切都是美好的,甜蜜的,教人喜不自胜。
半日过去,娘亲依旧紧握着她的手,慈爱双目半刻都舍不得从闺女脸上离开。
瞧着她越发水灵却略微清瘦的容颜,瞧着她清新素雅却毫无点缀的衣裙,再瞧她满头锦缎秀发却无人替她绾发梳髻。
哪里是曾经光鲜亮丽,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
“真是可怜我的雪儿了……”娘亲微微启齿,满是怜爱,便吩咐了白狐去屋内取来桃木梳。
白郡司只在一旁简单询问了白斯寒,也不再打扰母女二人,静静听她们坐在院内长廊边,亲昵谈心的低语声。
声声莺啼装点着安宁平静,是一家四口极为少有的和煦时光。
金色日光照在她们侧容上,悄悄柔和了棱角,母亲坐在她背后,掌心握着一把乌发,桃木梳缓缓地梳理每一根发丝。
偶有从她手中脱逃的头发,每一根都镀着金灿灿的光,偷偷落回姑娘纤瘦的背上。
“瞧你,娘亲不在身旁也不知好好打理自己,哪里像个姑娘家。”
雪妖轻轻点了点她的后脑,眼角眉梢汩汩流出清澈的笑意。
白沐雪微垂着脖子,看着自己腿上安详入梦的兔子,有样学样地为它梳理毛发,还在雪白长耳边点缀了一朵小野花。
如诗画卷不忍打搅,父子二人默契地避开她们往屋内走去。
堂屋内,白郡司为彼此斟了两杯茶,对着白斯寒笑道:“怎么样,可是见到你爷爷了?”
“嗯。”
“他人呢?”
白斯寒一口饮下茶水,眼色古怪扫了他一眼:“他说怕你天天骂他,不来见你,许是喝花酒去了。”
如此答复,白郡司也是无奈,虽他时常责备那老家伙顽劣幼稚,但也不至于不敢来见自己吧,怎么说也是父子。
‘哐当’
桌上摆出青色弯刀,白斯寒欲言又止,又像在组织言语,过了一会才问:“你知道这刀的来历吗?”
白郡司垂目看了一眼刀,猜测这小子定是了解什么秘密,否则也不该问些废话。
白斯寒见他摇摇头,才将望仙居上所见所闻,关于不苦先生口中那段过往,连带着云牙山下镇着仙兽的事,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他。
怪只怪当初老家伙跑得快,丢了一堆烂摊子给白郡司,也不曾细究过弯刀的来历,如今听此内情,已是令他大为惊叹。
难怪此刀可灭妖,原是龙骨所铸……白郡司取来弯刀,五指薄茧轻轻抚过刀柄刀身,诧异神情渐渐转为平淡。
低眉敛目,凉凉开口:“你可曾想过,树公要的云牙山灵物可能就是你和那个痞气小子的刀。”
想来龙躯庞大,夺得不易,白斯寒觉得有理,冰凉凉的眼望着弯刀,里头透露出几分烦闷。这让白郡司颇为好奇,从来自大的小子,还能如此为难,不由揶揄道:“怎么,怕了?”
他白了父亲一眼,探过身拿回自己的刀,懒得与他争辩。
白郡司捏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半晌思量后对他道:“既然蓝石峡谷的人意在云牙山,那雪儿就不要回去了,与我们同住。”
白斯寒扬起脸看他,身后的窗户大敞,令他背光的脸看着些许阴森,恨恨咬牙道:“你这意思是,你们一家三口在这安享晚年,让我一个人去对付?”
“什么一家三口……你这小子说话真难听,我可没说不管你,但总归要有人护着那娘俩吧。”
白斯寒却不吃这说词,冷哼一声起身来,一边往屋外走一边阴阳怪调道:“用得着你操心,过不久就有人带你女儿走了。”
“什么人?你不会是指那个痞气小子吧!”
方才还怡然的父亲闻言立刻警觉,跟着起身,抬手指着院外的空气,仿佛那处站着的就是狸吾本人。
“对啊,人家过几日就会来提亲了,你女儿可是答应了的。”
说话间,白斯寒已经走到了院内,随着他走近的距离,方才那句话也落进了廊上三个女子耳里,打破了母慈女孝的和谐气氛。
白沐雪扶着头顶刚梳好的俏髻,快一步拉开了和雪妖的距离,一脸尴尬地退到一旁。
拿着白玉发钗的手顿在半空中,雪妖与白郡司眼色交流片刻,才重新去看闺女,既淡漠又酸气地问了一句:“真的么?”
尚未等到她作回复,白郡司反急急插话,对着她训斥:“不经过爹娘同意就是私定终身,你,你怎么如此胆大!”
也不知是否针对老父亲,白斯寒这会儿便站在另一头回道:“嗯,所以人家不是来提亲了么,不够规矩?”
“你……”
见兄长为自己说话,她像是找到了靠山,忙跑到他身后,选择不搭话而藏起自己,只把遮不住的笑意泄给白斯寒听。
相较于白郡司,雪妖接受这件事的速度要快得多,也许是在荒漠时曾经允诺狸吾,待他坐上万花族最高之位,自己便不干涉。
再瞧自家闺女眸光熠熠,显然极为喜悦,既是钟情于人,而那人是为良配,又何必阻挠呢。
她朝兄妹俩投去安抚的笑,转去拉拢白郡司:“眼下云牙山是非太多,若是去万花瑶台更为妥当,你说是不是?”
“怎么,你觉得我不能护好自己女儿?”
“雪儿尚未痊愈,既然有心之人针对云牙山,我们更要处处留心才是,况且你总得和儿子商议对策,哪里能天天守着我们。”
雪妖在他耳侧娓娓道来,话中所言白郡司怎能不晓,不过是一时激动,倒显得幼稚无理,这也许是因天下父亲多与女婿不对付吧。
见白郡司渐渐松了口,也愿意接受这件事,白沐雪才敢探头出来。
瞧见一旁看好戏的白狐正掩嘴偷笑,心下猜到,这事儿,明日就能传遍整座云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