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些什么?”许柘伸手摸了摸易笙的头,压下心疼轻轻开口,再转到后面看向李御。
“吃烤肉。”易笙轻轻擦掉眼泪,又清了清嗓子。
以前李御曾说纤细的女生更具美感,易笙一直以来便习惯性严格控制着自己的饮食,不过此刻也不必在乎他的想法。
察觉到易笙嗓音里的不对劲,李御放下跷起的二郎腿,凑到前座看了一眼。
不过感知到身后有变化的易笙一侧身,当即只留李御一个后脑勺。
没听到李御的回答,许柘又转向身后的李御再问一句:“你觉得呢?”
李御看不到易笙的脸,索性盯着易笙的背影开口:“换个别的吧,已经十一点,容易消化不良。”
易笙转向许柘,语气如芒草般倔强,一味坚持自己的看法。
“我想吃烤肉。”
易笙知道李御的怪癖,就是绝不吃外面的烤肉。可易笙现在偏要违抗李御这一喜好,仿佛从这就能抵消掉自己不断扑上来的不舍。
“易笙,你要闹脾气回家闹去?”李御不耐烦地说道,这一声完全出自无意识。对于李御来说,以前的易笙不仅是个跟屁虫,向来也都言听计从。
当初除了绘画,还有滑板,肢体不协调的易笙硬是要跟着练习,摔得膝盖上现在还留有一道疤。
所以此刻易笙一有相反的意见,李御总认为是易笙刻意为之,不由分说就想掐灭易笙的情绪。
对于易笙来说,近些年李御这命令般不耐烦的语气并不少见,然而在试图放弃的这个时刻却变得异常难以接受。
闭了闭眼,易笙控制住不断翻涌上来的情绪,转过身去挂上一抹职业性微笑对李御开口:“我只是想吃个饭,哥不用那么紧张,吃完了我会回家的。哥不用躲,我不会再害哥了。”
李御被易笙一口一个哥喊得很是烦躁,提高分贝说道:“我没有躲。吃烤肉就吃烤肉。”
只有李御知道,关于他不喜欢吃烤肉纯粹是个刻意的误会,可以说没有人比李御更喜欢天台烧烤。
只不过易笙从小就有胃疾,一吃到不太卫生的食物就会肚子不舒服,偏偏李御做什么易笙都要跟着,后来李御索性就在易笙面前佯装出一副不喜欢烤肉的样子。
丢出这句话时,李御没落下易笙方才转头时红肿的眼眶,这下直接凑到易笙肩后,企图要看清些。
不过易笙脸一别,又是给出一个完整的后脑勺。
见状李御推了一下易笙的脑袋,便坐回座位,心想也许是自己多虑。
许柘默默听着,发动车子就驶向离这最近的烤肉店。
烤肉店内,烤肉一端上来,易笙就着一大盘肉大快朵颐,毫无吃相可言。
仿佛只有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易笙才能抑制着奔涌的悲伤和即将夺眶的眼泪。
许柘于心不忍,后来直接拿开易笙面前的盘子,倒给她一杯饮料,又给她顺了顺背。
李御则一直皱着眉,他从未见过如此毫无形象可言的易笙,记忆里她总是笑颜如画。
张了张口,李御也没想过自己还会有失言的时候。面对李豪天他都能巧舌如簧,面对最熟悉的易笙他却有些手足无措。
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吗?李御承认自己方才的语气是有些不好,不过这些年他们都是这般的相处模式,不至于让易笙如此反常。拧紧眉头,李御百思不得其解。
咕噜咕噜喝了一杯许柘递过来的果汁,易笙又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过往的一幕幕不断在眼前掠过。
她想起了这些年因为他而辗转的城市,从北到南,从国内到国外,大大小小十余座。长达几年,短则数日。在语言不通的城市中心原地绕过四五圈,因饮食习惯啃过整整一周的泡面,更是有一次错过了末班车而险些遇险。
而承受着冷遇的自己,竟然跋涉了这么些年。眼泪即将流出的前一刻,易笙跑离座位,到了厕所关上门就开始放声大哭。
这么年挤压着的痛苦,强撑精神给自己的鼓励一下子溃散,散了易笙一脸的晶莹泪珠。
有句话说得很对。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追求了错误的东西。而她当年选了这条路,倔强得总以为一定要一路走到见月明。
然则思及过往,不仅李御的阳光似乎从未洒在她肩上,往回细细一看,寸寸还都是李御的拒意。
她易笙,何以为了一个人沦落至陌生人都不如的境地?
易笙后悔了!这么多年来,她如同失去了自我的行尸走肉,不过是替一个不爱她的人活着。
明明不喜欢白裙子,明明不喜欢四处漂泊,明明不想再提笔画那些能让她疯狂掉的画。可偏偏在这场生命里,转瞬就浪费掉了十四年。
易笙疯狂地往脸上掬水,后来索性直接将脸埋入让她短暂窒息的脸盆,一如当年李御公布和安娜恋情的那一夜。
当年当易笙还在思索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是否由于和江流走得太近而惹得李御和她疏离时,李御就已和安娜开始交换人生观。
后来从身边人嘴里得知时,易笙才彻底明白自己已经失去李御。
那种无力回天只能强撑微笑祝福的哀伤,使得易笙将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
再后来李御和安娜各奔前程,因为一句再试一试吧,易笙又是沉沦了好几年。
“这样也挺好的,她能做回自己,你也能做回自己。”许柘声音沉闷,思考良久还是对李御开口,“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对于她来说伤心不过是个过程。”
李御烦躁地换了个坐姿,思想还停留在当初埋怨易笙告密的事情上,于是皱着眉开口:“那件事我并没有怪她。”
许柘眼睛直直地望着李御,顺着李御的话题出声提醒:“可是你做的所有事都在表明你的责备,你已经六年没回家了。”
“我不回家不是因为她,我只是不喜欢像个物品般到处相亲。”李御底气十足,仿佛真就从来没有怪过易笙般。
许柘不想就此事跟李御争辩,扯回方才的话题继续说道。
“其实暗地里我劝过易笙很多回,但你也知道她的倔强,总是一意孤行。我们仨一起长大,我真心不愿看她为了一个人,而变成与本我完全不同的模样。你应该也能猜得到,她来青城好多年了,只是一直远远看着你生活。”
李御一点也不讶异听到易笙来青城许久的消息,就算易笙矢口否认,他都能猜到她估摸又是在哪个村落支教。
不过李御仍旧没有听懂许柘的话,一心沉浸在对易笙猝不及防反抗的不适中。还是在几天后的李御才猛然意识,或者说才愿意承认,易笙今天的怄气不是为了反抗,而是暗自决定选择放弃。
易笙从厕所里出来后,埋头走向许柘两人,坐下后只是对身旁的许柘笑了笑。
李御蹙紧眉头,视线一直紧追易笙,一直到易笙在斜对面坐下。
即使易笙从始至终没有抬头看李御一眼,但透过易笙微红的鼻头,发梢的潮湿,李御不难猜到是哭过。
莫名李御又有些闷火,学着易笙埋头就吃起烤肉,往嘴里塞了几口后,又将它们悉数吐出,抬头对易笙说道:“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吃?”
方才李御见易笙狼吞虎咽,还以为有多好吃,结果这一尝发现有一些还夹着生。
易笙扫了李御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哥不喜欢可以别吃。”
李御怒视易笙,重重地放下筷子:“这肉都没熟你还吃,到时候胃疼别嚷嚷。另外,你能不能不要一句一声哥的?”
深吸一口气,易笙声音控制不住地哽咽,盯着面前的空位开口。
“以前你总想把辈分摆在前,无非是想和我划清某种界限,现在我喊了,不是遂了哥的愿么?我知道哥不喜欢在背后耍心机的人,其实我也挺不喜欢的。”
说完又自嘲地笑了笑,纵使她爱得热烈,哪怕焚身自毁,骄傲也绝不允许她做出拆散鸳鸯的事情来。
他怎能一误会就是几年,没再给她一丝目光,冷落了她这么些年?
纵使成不了爱人,她还是妹妹不是吗?当初他和安娜相爱的时候,心如刀割的自己送出的祝福也不少。
“我说了,我没有怪你。就算你不跟我爸爸告状,也瞒不过他们。”
李御皱着眉看向易笙,不明白为何每次见面都有人提起这回事。
易笙保持低着头的姿势,许久没动。
许柘当然明白易笙的心思,也不知是李御刻意为之还是为何,不仅今夜易笙和李御的谈话不在一个频道上,就连他和李御的谈话也都不在一个频道上。
许柘伸出手将易笙拥到怀里,又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李御‘唰’地起身,冲到易笙身边,将她一把拉起来。
莫名的,李御就是很不喜欢易笙这副低着头沮丧的模样,以往不管发生什么,她都能跟打了鸡血般的乐观。
易笙毫不设防,一下被拎起,索性维持现状,一言不发,低眉顺眼。
李御才发现易笙真的很瘦,仿佛他用力一推,她就会在他面前幻灭成空。
李御的眉头皱得更紧,责备的目光看向易笙不悦地开口:“让你别去支教你偏不听,瘦得更个难民似的。大山里蛇虫蚁多,你这细皮嫩肉也能抗得过?”
易笙倔强地抬起头,用她仅剩的自尊,尽量面无表情地平视面前的李御,只是脸上的泪痕出卖了她。
李御看着眼泪慢慢从易笙眼睛里滑落,满脸惊愕,开始反思自己的一系列行为。
他当时确实怪过易笙,不过那番漠视却不是因为这件众人皆知的事情。果真到了非要面对的时刻吗?李御闪过一丝疑虑。
许柘看不过去,起身将易笙从李御手中拉回,横在他俩中间背对李御开口。
“你没有权利伤害她,没事的话我就送她回家。”许柘绝少正面掺和感情之事,这是第三次。
第一次是当初李御和易笙产生误会时,第二次是当初李御和易笙决裂时。
许柘揽着易笙慢慢走出餐厅,留下李御一脸懊恼地坐回座位。
李御从未想过伤害易笙,以前是因为他也处于困顿的状态,此刻不过是急切地想要改变易笙这一莫名转变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