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笙有一位青梅竹马,也是她爱了十四年,未曾正视她一眼的人。
迄今为止的二十四年里,易笙不曾有过悔意,而今呢?易笙坐在青城世纪大桥边,只想将所有的梦幻典当。
易笙曾是京城名声大噪的画家,一度被誉为“神明的少女”;又是国内知名亲力亲为的慈善家,辗转多地为乡村教育奉献属于自己的一份力量。
常年的爱而不得与骨子里对他人无时无刻的体恤,使得易笙惯常柔弱又不缺乏克制,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此刻她正在青城一个小村庄的窗前,窗外淅淅沥沥,窗内易笙拿着画笔细细勾勒她《少年与鹿》的系列作品。
画中的少年皆来自同一形象—她爱了十四年的李御。
李御是国内另一著名画家,风格独特,代表作数不胜数。其人一生散漫自由,热衷于行走人间,现在青城经营着属于他的乌托邦—异幻局。
这也正是易笙留在青城两年的原因。
今日她在南边,李御在北边。
原本还担心同一城市,见面该如何开始首句,不过青城之大,一次擦肩都没有过。
以往也是如此。
如果说李御喜爱浪迹天涯,那么易笙就善于追寻。
几乎李御涉足过的城市,都有过易笙的身影。
就连远在布达佩斯的绿桥上,易笙也曾短暂出现,在那幅小小的“昏暗”画作后,留下小小一行字——如果没有你,那我是什么?
易笙画得极其认真,窗户上是她清贵得模糊的倒影。
手机猝不及防咯噔一声,易笙受了惊吓,画笔一抖,在完整的画上留下一个黑点。
易笙无奈叹了口气,纤细的手指一点信息。没有署名,屏幕上赫然入眼的内容仅一句“我回来了”。末尾是一张安娜明艳动人的自拍。
安娜——李御的白月光。一个往返于布达佩斯与国内的女艺术家,为人放肆张扬,举办过不少知名展览。
当年也是因为她,李御不惜与家人反目成仇,与易笙反目成仇。
易笙眉头自拿起手机就紧紧蹙着,此时更是一把将手机扣下。
本想再举起画笔继续未完成的画作,却始终心绪不宁,无从下笔。
除却情敌关系,当年也是易笙不小心向李御家人走漏风声,原本“琴瑟和鸣”的李御和安娜才得以分道扬镳。
而安娜这波回国,是要如何?
易笙陷入沉思,嘴角扯出一抹苦笑,蓦然回想起当年决裂那一幕。
当初李御得知是易笙泄露了安娜的踪迹,导致安娜被送回国后,一声不哼地冲进易笙房间,摔裂了自己曾送给易笙带有亲笔签名的画板。
自此两人关系陷入冰点,李御也从此出走京城,多年浪荡在外。即便易笙多次尝试修补,皆是徒劳无功。
过往一切历历在目,易笙再看向自己的画作,灵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放下画笔,易笙眸子一抬,里面是淡淡的忧伤。再一伸手,将眼前即将完成的画作细细撕毁。
还画什么呢?只要有心人一公布,她易笙所有关于李御的画作都会成为笑谈,所有踩在刀尖上的爱而不得也都会扎入脆弱不堪的胸口。
撕毁还不为过,桌子上的纸条又被易笙揉成紧紧一团,一双手搁在桌上也蜷成两团。随之易笙对着打在窗户上的雨滴,眼眶止不住一点点红了起来。
窗外雨声似乎也变得嘈杂,一下一下打在易笙的心上,后来终是克制不住,易笙掏出手机,点出和李御的对话框。
“安娜回来了。”
易笙手指头在屏幕上删删减减,十多分钟了才发出去这么一句。
这下自己真什么都不是了呢,易笙又是苦笑。
不出意外,易笙等了三天,还是没有等到李御的回复。
那边刚和苏墨走出薄琪办公室的李御,收到这条消息后脸色一凝,看也没看就丢进口袋,而后若无其事地和朋友们把酒言欢。
可酒一杯接一杯下肚,意识越涣散,越是能从朦胧的灯影里看出易笙的轮廓。
李御摇了摇头,想要甩开这一刻的感性。要知道就在不久前,他还放肆发言“无人能让他低头”。
可没隔几秒,微弱的路灯下,易笙的轮廓产生了重影,变成了两个,三个易笙…
李御心底开始泛出密密麻麻的痛感,眼角瞥到身旁的许柘时,又趴到桌边,连忙将所有情感压制回去。
可以说他所有用来对抗世界的漫不经心,都是为了掩饰这一份不想世人得知的爱恋。
因为她是妹妹呀,她纤尘不染,她纯洁无暇,怎能由怯弱又无赖的他沾染了去?
许柘看李御仿佛已经不省人事,便拖着烂醉如泥的他到楼下自己房间。
待许柘拉上门后,李御拥着黑夜,摸向床头的手机。盯着信息上自己备注的“易笙”两字,思绪不断漫游。
盯着盯着,便入了梦乡。
梦里易笙在奔跑,画面一转,易笙又在画室里全副身心地描绘着画上的《野马》…
李御嘴角轻扬,他曾经的志向就是做一匹野马。不过如果下辈子,他想做一棵树,就栽在易笙家的院子。
他是无比贪恋她的爱,却也习惯性漠视着她的一切情感。
更是罪过,更是配不上了呢?
忘了吧,李御对着自己呢喃,眼角不断有泪溢出。
只要今夜记不清,明天就能看到一如既往的暖阳。
三天后,风雨停歇,小村庄天边出现一道久违的彩虹。
去看看吧,不过四十公里,也不远是吗?就去看看,只要他过得好,我就从这场爱情里退场。
易笙说服自己,五分钟后便决定踏上再次寻找的旅程。
“易老师,最近这段时间委屈你了,有时间多回来看看。”
村长一听易笙要走,拄着拐杖踩着泥泞就来到易笙门口。
这是一个在国内微不足道的小小村庄,别说教育,就连温饱都是问题。不仅出入不方便,就连房子都还是几十年前的泥瓦房。
村子里腾给易笙的这间算条件不错,不过窗户也破了两扇,上面糊了几层旧报纸,稍稍挡了一些青城的风雨。
“村长,别这么说,我只是做了我心甘情愿的事。”
易笙正在收拾自己的行当,带来的书和纸笔都留给了学生,只带走了一副许柘当年送给她的画板和几件衣物。
“算了,出去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易老师这么干净的灵魂应该大有作为,别让这里的落后牵制出了你的脚步。”
村长擦了擦眼泪,谁能想到一幅画卖出上百万高价的画家会在这样的小地方一待就是两年。
“经济的落后不能代表什么,人生的意义绝不仅限于金钱。有人兼济天下,就有人独善其身。”
易笙浅笑,她始终坚信教育带给人的力量。金钱只能让人生活轻松,并不能带给人类灵魂的高贵。
“一定要找个很好的人照顾你。”
一名老妇人抓住易笙的手,含着泪嘱咐。在她们这一辈眼里,这就是最好的祝福。
因为这个一袭白衣落入这山间的女子,她的出现带给他们的并非是教育,还有对生活的希冀。
易笙又是浅笑,想起了那个只给她留过的背影的人,或者说什么都没留给过她的人。
“我们会想念你的,易老师。”
小山村里仅有的几名学生拿着上山采的野果来送别。
易笙摇了摇手,又抬手拍了拍他们的头。微微躬身,谢绝了村长和村民的送别,只身踩着泥泞离开了这座大山。
原以为这不过是一趟平常的行程,就像前些年一样。
不过一天后发生的一切,倒是让易笙彻底谢别了自己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