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这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可我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我的妈妈,那个裹着小脚,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女人,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她并没有死,只是生病了,躺在医院,需要住院一段时间。她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比如,棉花糖、阿尔卑斯棒棒糖、热酸奶,还有她亲手做的热馒头;她也会像我小时候一样,挑着扁担,扁担上架起两个箩筐,一边是我,另一边是稻田里的黄谷子,我们要去村里碾米的地方,那儿离家半个小时的路程。
“我要妈妈回来,我需要一个温柔女人的拥抱,一个家里没有女人,没有脉脉流淌的爱,就不能称之为一个家。”妈妈不在的第十个晚上,我默默地坐在一楼通往二楼的露天台阶上,心里很难受。起身站了一会儿,只见一个女人拎着桶往公用澡堂走去。
我探出头,是她。她是这栋出租屋前台发廊的女服务生,专门负责给客人洗头,剪指甲。她还给我剪过头发,她个子高挑,留着飘逸的长发。最关键的,是她高高挺起的胸脯。她在给我洗头的时候,我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洗发水的香味,那味道天生带着化学反应,带着刺鼻的激动。
她脱了身上仅剩的一件胸 罩,然后蹲下身子,用热毛巾搓着两个又圆又大的乳房,我躲在隐蔽的拐角处,四下无人,满脸通红,浑身开始发热,裆部像是有什么东西鼓了起来。
这时,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但接下来的这些话并不是我说出来的,我敢打赌,是某个奇怪的家伙贴在我的耳边,轻声细语的说:“来吧,用你那双洁白的小手抓起你的小弟 弟,靠着水泥扶手台尽情地摩擦吧。”
这是它出现的第一次,毫无征兆的第一次。
上了初中,父亲带着我从偏僻的巷子里搬到了表姐家一个卖啤酒和日常用品的大仓库。每天放学回家,我都会把自己关在不足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做一些自认为自娱自乐,却在大人们看来毫无意义的事。比如,在老式的木柜前握着毛笔练习书法字帖。这时,它又出现了。她贴着我的耳朵,鼓励我说,加油,好好学习,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数一数二的书法家。
它的话令我感到振奋。
我也会把一些有趣的散文随笔用剪刀剪成豆腐块,糊上胶水后,再贴在珍藏的牛皮纸上,署名:初中印象。这时,它又对我说:培养一些日常的好习惯,总有一天,你的名字也会出现在报纸的某个角落,甚至,你会成为伟大的作家,整天不用出门,没有学业的压力,没有数理化的分子定理和重力加速度,你照样可以养活自己。这个世界是多么神奇,文学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初二六月某一天炙热难耐的晚上,晚自习结束,我开窗通风,无意间看到窗户对面冒出了两个人。他们像是情侣,身穿蓝色工作服,搂着对方的肩膀,当着我的面开始调 情,亲嘴、吻着对方的舌头。
估计是仓库前面加油站里的员工。他们关了窗,我听到窗户里传来床板晃动和汗涔涔皮肤摩擦的呻 吟声。
我试图关上窗户,但还是无法抵 制那方面的诱 惑。
“来吧,脱吧。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生活。Come on,baby,把你那一丝不剩的小内裤全都脱了吧。别再遮遮掩掩了,你才十四岁,男人都会有生理发育期的。不要害羞,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自己。”
它说出了我的心里话,于是,我跟它成了朋友。
我们经常一起坐在收音机前听歌,一起散步,一起爬上仓库后山的那块大石头,我们悄悄说一些有关于生理发育的秘密。我笑,它也笑,我哭,它陪着我一起哭。
它跟我影形不离,它是善意的,它是世界上唯一了解我的知心朋友。
然而,没过多久,它就开始跟我唱反调了。那段时间,父亲经常不回家,或许他以前就是这样。上了高中,离家虽然很近,可我听说他染上了赌瘾。那段时间,我整晚都会坐在仓库的楼顶,望着满天的繁星,我渐渐明白,我的妈妈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之前所幻想的都不过是安慰自己的鬼话。
我的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尤其是数理化,每次考试都不及格。住在仓库的表姐一家因为成绩问题对我投来鄙视的眼神。当然,这一切他们都记在心里,他们固然地认为,学习成绩代表一切。就拿堂哥刚子来说,他在一所一流中学跟我同年级,可成绩却名列前茅。他获得的鼓励和仓库人赞赏的目光总比我多。
我羡慕那些所谓的“三好学生”,羡慕那些陪孩子一起外出吃饭的父母,羡慕那些拥有手机,可以在学校偷偷谈恋爱的同学。
我开始讨厌那个男人,我不想见到他,看到他我就心烦意乱。甚至,我诅咒他永远消失在地球,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些隐藏的记忆。
一个画面:
我站在一片狭窄的水泥地上,前方是一条木门。
眼前出现了一个九岁的小男孩,他穿着一身打补丁的衣服嚎啕大哭的躲在一个女人的身后。那男人从女人身后抢过那孩子,将他举在半空,嘴里还碎碎骂道:“灾星,这个世界的灾星,除了花钱,就是给我增加压力,不如摔死算了。”
瞬间,地上噼里啪啦的散落着几颗玻璃弹珠。女人拼死抱住这个孩子。男人从灶台找来夹炭的镊子,在女人背上烫出了几道血印子。
结果,女人哭着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
一段记忆:
妈妈嫁给父亲后并没有过上想过的好日子。
她为了这个家,可吃了不少的苦头呢。
在来到这座小城之前,她在一家仓库做饮料加工员,也打包过空的啤酒瓶,给妇人做过保姆,上过砖窑,挑过牛粪。
她还在半夜背着我在朦胧的月光下去一家加油站找赌博的父亲,他夜不归宿,被赌瘾蒙蔽了双眼。
……
偏僻的小巷子屋里经常传来吵架声。
是爸爸不要妈妈的。他嫌弃她。说她没文化,不会持家,只是个干苦力的忠实奴仆。他还喜欢在半夜喝完酒回来后摔东西,摔得不痛快,还会把她暴打一顿。
有一天晚上,我看见她哭了。满脸的泪花,右手捂着后脑勺,像是肿了个大包。她含着泪,带着一条绿色的茉莉花毛毯离开了出租屋。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房子里除了我孤单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身为政府官员的舅舅对爸爸伤透了心。他是军人出生,不善言谈,说一不二是他的人生信条。她走后,他立誓再也不会跟他有任何的瓜葛。不过,他私下答应过妈妈,会尽全力把我抚养到成年。
舅舅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就在妈妈离家半个月左右,我发现房门口挂着一个打包盒。
我拆开一看,是留有余温的爆炒鸡。
那是我爱吃的故乡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