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后来还遇到许多这样孩子。
也不是没有跟沉檀一样家里穷的，但她们第一天结识沉檀，都迫不及待将沉檀带回家去，带到那充满爱意的家境中去。
当然，沉檀也有反思过，为什么那么多同学里，那些人偏偏就相中了自己。
后来她想明白了。
或许，是自己看起来太过弱小，太过缺爱。
那些富有热情，内心又极为富足，愿意付出爱意给他人的孩子，总是忍不住对她激起保护欲。
甚至包括后来，沉檀有过两段，或许还不止两段的，无疾而终的早恋，都是来自于她，让人莫名触动的保护欲望。
只是啊，沉檀并非是看起来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兔子，她只是习惯性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楚楚可怜的样子。
实则，用饕鬄形容沉檀，更为合适。
如果非要形容全面，那四大凶兽，就是她每一面的对照。
贪婪如饕鬄，永不知饱。
无论人给予她多少温暖，她通通吞咽下去，不知回报。
不回报罢了，她还贪婪汲取人的好，把人吞吃得一颗善良心利用干净，把人吞得走开，她又会换个地方，扑向下一个目标。
蛊惑人心如穷奇，喜好拨弄是非，挑起战争。
沉檀从不喜欢人多地方，不喜热闹，但她却极爱恶作剧，故意煽动人，朝着恶的方向走去。
人善恶念本就是一瞬，有个推波助澜的人帮她走向恶念，那便是想不干坏事，也极为难得。
还好，沉檀还得维持她那人畜无害的人设，所以她所有蛊惑人心，都是摆在明面上的。
你可以说，许多坏事的发生，有她原因在里头，但不能说，没有她，就绝对不会发生。
偏执如梼杌。
终其一生，童年带给她那些不安定，那些恶习，不曾更改。
哪怕后来她衣食无忧，哪怕后来有人肯长情伴她。
她仍是将人那灼烈情感，伤的透彻。
叫人龙鳞凤羽来，遍体鳞伤，不得回还。
也像混沌那样，不分是非好歹。
自以为把人心看得清楚透彻，可人心这东西，实在是看不清楚的。
就好比班长现在。
沉檀觉得，班长人是真的好，只是好，也是因着身在班长这个职责上而已。
若不是班长，那她肯定不会待沉檀这样好。
其实世事，往往互为因果。
班长带着沉檀，一直走到三姑妈家的菜地边上。
菜地高出大路一截。
沉檀遥遥望见，三姑妈站在院坝，似乎在晒被褥。
她一向畏惧三姑妈，也畏惧见着人，走到菜地边上，她就习惯性矮下了身子，躲着过去。
“你躲啥子？”班长睁着大眼睛，好奇问她。
那天的风很大，把班长大人的碎头发全吹了出来，扎好的马尾显得很乱。
班长大人理了好几回，还是像炸开的太阳，一圈都是向日葵花瓣，又有点像可爱小猫，炸了毛的样子。
有点可爱，又有点笨笨的。
“那是我三姑妈家，我怕她看到我诀（方言，骂的意思）我……”沉檀简单解释两句。
其实沉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三姑妈骂。
她只是直觉，三姑妈应该不太喜欢她到别人家里去吃饭。
似乎人与人之间，都有边界。
每个人活在自己边界里，不能越界。
班长不能理解，沉檀的三姑妈跟沉檀有什么关系。
也不能理解，为什么沉檀到自己家吃饭，会挨三姑妈的骂。
但班长看沉檀似乎真的很畏惧样子，也就信了个全。
“你也蹲到起，从隘角走……”沉檀怕班长站着太显眼，也招呼她同自己一起，贴着菜地同大路交接处走。
“哦……”班长本是要拒绝的，可看沉檀那样蹲着走路，还挺有意思，也怕牵连到沉檀挨骂，班长顺从蹲了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路边，姿势怪异前进。
有大人路过，嬉笑二人：“两个细娃儿又在耍啥子东西哟？”
沉檀都不敢看路人，生怕引来三姑妈注意。
至于沉檀的三姑妈……
她从沉檀出校门那会儿，就瞧见沉檀了。
本来以为这孩子今天终于开窍，知道回家吃饭。
她饭还没烧，幼儿园散学早，看着孩子出校门，被子都来不及晒，慌忙慌急去烧饭。
谁知道沉檀走到家门口了，又蹲下身子，做贼似的，绕着家走。
三姑妈还没往上旁人家吃饭那方面想。
她就是以为沉檀跟同学约着上哪玩去。
小孩子嘛，都是爱玩的，又怕弄脏衣服讨大人骂。
三姑妈带过两个小孩，对这些事情，自己想得明白。
而且在三姑妈印象里，小孩子玩起来都是不知道饿的。
沉檀表哥小时候，往往玩到天黑，吃饭要叫上三四回才叫得回家来。
所以她也没往吃食上面想。
那年头养孩子，饱一顿饿一顿，实在太正常不过。
一天三顿饭都吃饱都吃满的孩子，不是没有，但大人哪里管呢？
一家一个还好说，一家三四个的，自己不努力争取，全靠大人追着喂，大人没有闲工夫！
三姑妈看见也就看见，没多去理会沉檀掩耳盗铃的行为。
她晒好被子，又去厨房弄菜吃。
只留下沉檀，带着班长，在夹缝处，蜿蜒前行，像是丑陋的猴子，跳着滑稽的舞姿。
后来两人对峙，三姑妈说她：“还故意蹲到走，怕我看到，哪个看不到嘛！你在隘角我在高头，你蹲下去就挡得住啦？”
沉檀还是不信。
她疑心是路人告了状，或者班长大人出卖了她。
可惜她不管怎么努力回想，都想不起来路人的长相。
故而，沉檀只能怪在班长头上。
所以她有一段时间，总是故意不理班长大人。
害得班长大人还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委屈。
直到沉檀学了视角盲区，才知道，她自以为看不到三姑妈，三姑妈就看不见自己的行为，是愚蠢且错误的。
其实她大大方方去别人家吃饭，和这样躲躲藏藏吃饭，后果都是一样的。
但她后来做事，总是忍不住这样，自以为瞒住旁人视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