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一直跪着,眼眶微红,深邃的眼眸如往常般盯着薄琪。被推开时,脸上悲拗清晰可见,无意识伸出手却没敢再去抱薄琪。
而被苏墨圈着的薄琪,仍旧坐在沙发上,脸上泪痕未干。
俩人只是对望,却无一人率先开口。
苏墨是因为内疚,不敢对薄琪提要求;薄琪是因为心死,不敢再对别人有期望。
“就这样吧。”
空气静谧了许久,薄琪终是低下头开了这个口。
那些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那些好不容易想再沉沦一次的决心,因为那一张张的照片,又被击溃了。
爱情它太苦了…苦到心头萦绕着的都是悔意。
如果当初没踏出那扇门就好了,如果当初不说出伤人就好了,如果当初没遇见就好了…
薄琪的眼眶再次因为这些悔恨红了起来。
所以,就这样吧,已经纠缠了近十年,仍旧挣脱不开这宿命,还能再继续下去吗?
“不可以。”
苏墨死死咬住牙关,脑子里千思万绪。压抑着的声音,却只吐出这么几个字。
双手一紧原想握上薄琪的肩,凭着意志,又克制住了这冲动。
将近十年,他做的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薄琪。爱也好,怨也好,薄琪都早已渗入他的骨血,要如何才能有勇气说出一句‘算了’。
“你不觉得很辛苦吗?”薄琪看着苏墨,双手无力地垂到身侧,这一场爱情走到这里,似乎已将她所有精力抽走。
这中途倘若他们愿意换个人,都不会像现在这般耗尽心力。
所以趁现在来得及,换一种人生不好吗?
“但是我愿意啊。”苏墨无比坚决地说道,装着恳切的眼眶仍旧微微发红。
“可是我不愿意。”薄琪声音很轻,说的时候甚至不看苏墨,视线似有若无飘向远方。可这一句的分量,却比任何一句都具有震慑力。
这句不愿意,让苏墨怔在原地,双眼死死盯着薄琪,试图找出她说谎的证据,可是薄琪很平静,彷佛心思都已不在这里。
苏墨不知道的是,这段时间俩人和好以来,薄琪喜悦的同时内心也一直备受煎熬,每靠近苏墨一分,她内心对自己的厌恶就加深一分。
尤其是在跟他重归于好之时,薄琪早已将自己定义成终身无法被饶恕的罪人。
如今想到结束,薄琪倒是变得心平气和,那么久以来的自我厌恶,终于不再像之前一样叫嚣。
“放过我吧,求你了。”薄琪留下一句,而后幽幽站起,犹如一缕风,自此将吹向东南。
拒绝了苏墨的搀扶,薄琪慢慢挪回房间,每踩一步都能感觉到脚上传来的钻心之痛,却也没有停下,没有回头。
苏墨看着薄琪柔弱却无比倔强的背影,耳边不断回响薄琪的这两句,不愿意,求你了…不愿意,求你了…
而后突地瘫坐到了地上,那双红肿的眼睛里,慢慢地,再次缓缓流出液体。
原来,她已如此心力交瘁,就连离开都用了上请求。也是啊,她已经默默坚持了五年。
想到这,苏墨双手抱头,又紧紧咬住自己的手臂,压抑的哭声有一阵没一阵的在异幻局响起。
悔恨将自尊抛却脑后,又将一滴滴泪水连接,那些年薄琪切身体会到的痛苦,正一点点爬到苏墨肩上。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明白,当年确实是薄琪先走,但她才是最身不由已的那个。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所有的非议与后果,背负着不孝顺的名义,背负着始乱终弃的名义,远走他乡,对影自怜。
而他苏墨这些年做了什么,他花了大价钱监视她,又花了大价钱报复她。为了伤害她,他可谓是绞尽了脑汁。
好不容易薄琪原谅了他,好不容易能冰释前嫌,又被他给搞砸了。
明明命运就给过提示,在玻璃栈道时,林苏娅在楼梯间找薄琪麻烦时,那么多的瞬间曾经提醒过他,他却三番两次的忽略。
还有数年前在南城的时候,他在薄琪水深火热的生活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他好似从来没有为她解决过什么?
这是生平第一次,苏墨觉得自己配不上薄琪。在无数个他想要让薄琪受到同等伤害的夜晚,薄琪却都在说服着自己重新接纳他。
自卑与内疚将苏墨先前的坚定不移和执子之手的决心慢慢瓦解。他甚至开始觉得,也许他就不该出现在她生活里,倘若没有他,在布达佩斯的她是自由的,在青城的她也能获得生命的安宁。
“怎么回事?”许柘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苏墨一脸悔恨坐在地上的样子,立马走上前关切的问道。
苏墨摆了摆手,低着头,一脸颓丧地走回自己房间。
他想静一静,哪怕是片刻也好。
许柘蹙紧眉头跟在苏墨身后,不再多言。走到李御的房间时,看到李御躺到床上,两眼空洞的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柘再走到薄琪的房间,看到薄琪正坐在床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脸,看不见表情却觉得她周身散发着寂寥。
许柘脚步凝滞,站在原地眉头紧锁。一夜之间大家都怎么了?李御他还算知道一些,可苏墨和薄琪不是刚和好吗?
薄琪听到许柘的脚步声,慢慢抬起头,露出恬静的小脸,随后招手喊了许柘进屋。
“许老师,送我回公寓吧。”薄琪淡淡开口,硬生生扯出一个微笑。
许柘诧异于薄琪的请求,看了一圈才发现薄琪早已将东西收拾整齐。
“怎么回事?在这待得不是好好的吗?”许柘坐到薄琪旁边。
“之前是因为担心李豪天打击报复才住到这里,现在他被惩治了,我也该搬回公寓了。”薄琪低着头,找了个听起来大家都能接受的借口。
“可你这伤…到底是不方便,苏墨他…同意了吗?”许柘看向薄琪的脚踝,虽好了一些,可要是一个人生活,肯定是有许多不便。
这也并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明明两人已经重归于好,苏墨更是布置好了场景今晚求婚,怎么一夜之间两人就闹到了这个地步?
薄琪摇了摇头。
“小伤,过几天就好了。”她现在哪还顾得了这点小伤,和苏墨之间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如何还能同住一屋低头不见抬头见。
与以往破镜重圆不同,如今重圆的镜子再次碎裂,怕是再无可能。
许柘不认同,而且他也不好做主,站起身来就要去找苏墨。
“别去。”薄琪拉住许柘,声音里带着恳求继续开口:“送我回去吧,我可以的。”然后自己坐到轮椅上,又拿起随身行李。
许柘转回身来,叹了口气,拿下薄琪的行李再问道:“怎么了?吵架了吗?”
“回不去了。”薄琪看着那面雪白的墙壁,语气里尽是惘然若失。
她以往死死护住不想苏墨知道的事,刚才都已全盘托出,那些曾压得她透不过气的旧事,想必如今苏墨也感受到了同样的重量。
痛苦没有转移,只是复制了一遍,所以现在面对苏墨,薄琪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从何说起。
就这样搬出这里吧,她想到没有他的地方透透气,哪怕是脱离那些过去一瞬间,她都要好过一些。
许柘看着薄琪的表情,又是叹了口气,随后推着薄琪走出了异幻局。
一路上,许柘走得极慢,甚至有意加大动静,希望苏墨能走出来阻拦一下,但一直到关上车门,都没有看到苏墨的身影。又是叹了口气,许柘也就驱车去了薄琪的公寓。
苏墨当然知情,他可是就在薄琪隔壁。
一听到薄琪要回去的消息,双腿不自觉动了动,就要跑出去拉住薄琪。
他想求她不要走,他希望她能留下来,这是内心最真切的想法。
可是…他不敢,他在她全副身心爱着他的同时,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他何来以往的信心,奢望她能留下来。
于是苏墨只能装作不知情般,任由薄琪离去的声音,声声踩踏在自己心上,越走越远。
一直到薄琪走远,苏墨才放任自己双腿往薄琪离去的方向移动。这般也是避免自己出现在薄琪面前,使她为难。
苏墨低着头,一步一个脚印走出异幻局,正好望着许柘的车尾在路口驶离,渐渐彻底开出他的视线。
苏墨站定在原地,望着那个路口失神良久,再走回酒柜,学着李御拿了一瓶酒,一饮而下。
小陈来了电话,苏墨闷声应了几句。而后单手摸进兜里,摸出了那枚本想今晚拿来求婚的钻戒,又是苦笑。没想到,他们终究还是再次与尘埃落定擦肩而过。
不同于以往他倔强得不愿放手,这一次他是心甘情愿的祝福她踏上新的征程,他的公主这些年因为他吃了太多苦,他该消失放她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