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少越子竹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双方眼中的犹豫。
要说静淞如今身为掌门,深明大义舍己为人也就罢了,可夜倾竟也将解药分与他人。
二人犹豫一番,将解药服下。
静英看着昔日师弟,知道他有了成长,心里很是欣慰:“师弟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一时感慨万分。
静英和尚因先前吸入了过多烟瘴,即便服下解药,一时也不能上场相助。
战场上,夜倾与静淞仍旧奋力与叶玄拼斗,君玖则去寺院之外想办法。
叶玄奋起将夜倾、静淞震开,这长戟一刺,打落了静淞手中之棍。
叶玄看着静淞和尚,忽而面绽一笑。
“你笑什么?”静淞诧然。
“和尚,你可还记得你们方丈……是怎么死的吗。”叶玄攻略心防,“是被我的镇雷戟伤透了五脏六腑,经脉寸断而亡。老前辈凭着最后执念,将掌门令交于你,哎呀呀,老前辈果真是老前辈呢。”
“你……!”
静淞平静的内心起了波澜,一时不防,被叶玄擒拿在手。
夜倾救之不及。
危急时刻,静英将自己小指指节生生掰断,从地上抓起棍,朝着叶玄当头一棒,满面涨红:“放空我师弟——!!”
静英声嘶力竭,却是勉强发力。
叶玄看也不看,将静淞甩了出去,静英怕伤着师弟,勉强将棍棒攻势一转,二人从半空被摔了出去。
半空,便是人身上破绽最多的时刻,叶玄笑了笑,举戟对着静淞,刺穿。
夜倾顷刻间赶到,当场拽住了叶玄腿脚,叶玄却是笑了:“你以为,这招还能防得住我吗?”
只见叶玄往戟上注力,镇雷戟便夹带着破风声向二和尚而去,刹那电闪雷鸣,长戟如箭。
夜倾窄眸:“不好。”
任人再想救援都赶之不及,这时,静英持棍,将棍作支点在地上一撑,竟是打算以身作盾护住静淞。
“啊——”
刹那皮开肉绽,镇雷戟刺穿了静英的腿,留下一个血洞,静英和尚眼前一黑,喊声惨厉至极。
静淞一瞬睁大了眼:“师兄——!”
叶玄一旋,从夜倾手上脱身而出,将戟收回。
和尚二人就像两只断了线的风筝,随之落地。
少越子竹二人勉强将静淞静英接住,四人摔作一团。
“师弟……你莫自责,即便你成了掌门,做师兄的年长你一些……还是愿意尽我所能,成就你。”静英勉强开口,安抚师弟。
这腿被灼伤了经脉,日后怕是行动都困难了,静淞愧疚不已:“我算得什么掌门……”
少越子竹勉强恢复了行动,立刻展开救援,少越安慰一句:“强者也不是生来就强大的,如今,还是先对面眼前之事。”
随后将伤员安置好,少越子竹持剑参战。
这接连的过招下来,即便叶玄身怀百年功力,也被消耗了大半。
此时解药药效将近,更是一举将叶玄翻盘的好机会。
夜倾激发赤豆,气息暴涨,周身气场倏然压叶玄一头。
叶玄却也不惧,忽而一笑:“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怀蛊吗?”
众人惊惧,叶玄竟也曾在巧合之下得到此蛊,说罢,他也释放了赤豆之力。
三个时辰烟瘴之效结束,众人接连恢复了行动能力,前赴后继作战。
这一打,就是三天三夜,昏天黑地,不死不休。
中途下了一场雨,灭了这山头祸源,山下救援终于接连赶来。
雨停,从天际遥遥飞来了一只鸟,摇摇欲坠,腿上似是绑着什么笨重的物什。
瞧着那鸟,叶玄倏然停止了动作,呆呆的望着天际,不知在自言自语什么。
夜倾余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被叶玄长戟挡下。
君玖从外头赶了回来,拾起石子将鸟击落。
鸟儿惨声啼鸣,从空中飘荡下一块鹅黄布子,以及一条染血的长鞭。
是柳青青身上所穿的衣物,和菱儿的鞭子。
君玖一眼就认出来了,当下返回战场沉不住气:“叶玄你把菱儿她们怎么样了?!”
夜倾挡住君玖:“墨兮呢。”
“谁知道呢,或是死了罢。”叶玄看去众人一眼,云淡风轻的说。
夜倾不自觉紧握了拳,指节泛着青白,眼中火焰烧灼:“便让你死罢。”
这虽然是一场以多搏少的战役,可叶玄如今绝非常人,加上身怀震雷戟更是如此。
能与叶玄对上三招者,少,能近叶玄身者,少之又少。
于是,到最后还是成了夜倾与叶玄的二人战场。
二人兵器相向,你来我往,夜倾带着一身的伤,逐渐暴露疲态。
叶玄乘胜追击。
少越子竹从旁协助,持剑架住了叶玄,刹那,夜倾奋力一击,断了叶玄埋有赤豆一腕。
顿时鲜血直流,叶玄痛得失去了理智,赤红着双眼,面目狰狞:“我要你死我要你死我要你死!!!!!”
叶玄即便独腕也要将夜倾斩落!
而夜倾方才砍下叶玄一腕已耗尽气力,闪躲不及,被叶玄一戟刺中了胸膛。
在众目睽睽之下,夜倾再也没能爬起来。
血溅了一地。
“谁!还有谁?!”叶玄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在人群之中咆哮,持着戟左劈右砍,没人敢轻举妄动。
一声马蹄散落在山道间,我背着琴,一个腾空翻身终于赶到。
可眼前看到的光景,却非我所愿:“夜倾——!!!”
我的脚下一软,险些摔倒。
叶玄瞧见我,疼痛的双眼终于泛了光:“啊,墨姑娘……你终于来了。”
他忽而一阵桀桀怪笑:“啊,没来晚,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来晚!他死了他死了!!!”
叶玄举着镇雷戟向夜倾补刀,少越子竹手持双剑也只是将将把叶玄拦下。
“铮——”
殇烬琴在手,我弹拨几弦暗劲,击退叶玄。
刹那长发衣摆无风自动,我身旁周遭之人纷纷退让。
“敢动我的人……”我的眉眼紧紧盯住叶玄,“今日我就要你的命!”
刹那十指弹拨而风云变色,金色凤尾在阴天之中光芒大作,天空亦得到了指示,纷纷云开雾散。
众人惊呼不已。
叶玄以戟攻向我,刺、穿、扫、挑,皆奈何不了我。
众人一拥而上,持着兵器奋发自己的力量。
我一弦曲引,入注随三重境界,一围气墙高高伫立, 声随心动,击随意起。
最后,我弹拨最后一曲独溯,要叶玄与我一同陪葬。
叶玄盯着我的面容,忽然有些陌生,他呆呆的望着我的动作,忽而天光红霞印在我的身上。
一时恍惚,叶玄竟又以为回到了四年前的永济镇,我这张脸,正是四年前的模样。
容貌使叶玄的杀戮吞噬了最后的理智,他持着镇雷戟大喝而来。
这时,人群之中似有异动,一声惊叹传来。
我将独溯继续下去,而此时,再没有人能够拦住叶玄。
电光火石间,余鸢出,夹带着阴寒戾气,与叶玄正面交锋。
能驾驭余鸢的只有……
“夜倾……!”我望着红衣从人群之中站起,心头涌动着千万复杂。
叶玄近乎是疯了:“你没死……你为什么还没死?”
夜倾脚步一旋倾身而来,勾唇笑道:“下去问阎王罢。”
叶玄不敢置信的看着夜倾:“好,那我就再杀你一次!”
二人不分上下的兵器相击,夜倾负伤在身,眼前又要陷入危机,我双手拍案, 琴音铮然:“叶安——!”
叶玄一时错愕,而在他回头刹那,余鸢刺穿了他的胸膛。
叶玄呆呆的站着,看着自己破开的胸口,似是还没有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一弦毕,独溯成,夜倾一招险胜,而叶玄死。
叶安,这是他曾经的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就忘却了。
可是他没有。
至于夜倾为何没死,是带在身上的方天镜最后护住了他的心,方天镜破裂,世上再无方天镜。
叶玄倒下了,而同时,殇烬琴的弦也尽数断裂。
临终前,叶玄呆呆的睁着双眼望着天,口中喃喃:“我的门派,我的天下……”他口吐鲜血,“……爹……娘。”
叶玄死不瞑目,夜倾用尽全身气力爬到我身边:“墨兮……墨兮你别怕,我在这里。”
他难得的失去了笑容,神色慌乱。
我只觉全身剧痛,难以呼吸:“夜倾……我好疼。”
这便是我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全身上下的所有经脉都在一刹那断开,伤口处不过是小小的一道缝隙,却不住的往外渗血。
怎么止都止不住。
我失去了意识,我想我会这样死去。
不论来了多少人,不论是多精湛的医术,都没有办法救下我。
周围白衣哭成一团。
可我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听夜倾说,最后是闫老赶到。
那向来心怀大局的灰袍老者,竟为了我……破了例。
闫老逼出我体内埋入的银针,又穷尽烟渚所有珍奇药物吊住了我的命。
闫老说,还缺一味药引,才有可能让我活过来。
夜倾问是什么。
闫老肃穆着苍老的面容,答:“荼蘼花开。”
真没料到,竟是我当初的一时之念,保住了我的命。
这就是世间所谓的因果循环罢。
等我沉沉睡了三年醒来,闫老早就回去了烟渚畔。
菱儿与柳青青随后获救,静淞和尚也懂得了何为放下。
听菱儿说,我这残躯即便吊住了命,也不知还能苟活多少时日。
于是夜倾决定用尽最后的时间陪我,带我游玩世间山水,寻奇珍异宝替我续命。
他解散了荒诛阙,菱儿与君玖便回到碧海潮生,继续经营他们的酒馆。
隐门、枫楠山庄与归尘门,成了仅剩的三大门派。
杨怀释继续当他的隐门掌门;老管家说,等祈儿长大了,就让她接替庄主职位;而静淞和尚,手握掌门令,成了名正言顺的继任掌门。
烟渚畔不问世事,但经过我这一事后,再不看重是否血缘正统,是否夫妻同源。
夜倾时刻陪在我身边,我想去哪里,他都陪着我,寸步不离。
我对夜倾说:“我想师父了。”
“好。”夜倾应下,“我带你去。”
隐门,弟子冢。
少越站在我的身后,静静的看着我与墓碑对望。
“初雪。”他忽而喊我。
我回头看他。
少越一怔:“呃,还是喊你墨兮?”
我笑笑:“何必拘泥于此,叫我初雪也好。毕竟烟渚墨兮,早在多年前就死了。”
如今天底下,只剩初雪。
初雪,一如新生。
是对我说,亦是对他说。
“放下了。”
从前的隐庄里,漫天飘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