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杏花绽放得最灿烂的时节,徐明月回来了一趟杏花沟。
只是,这一次,身边少了愿意替自己遮风挡雨的那个人。
站在杏花沟盘山小路旁的那块大崖石上,石子河镇的景色一如往故地尽收眼底。
学校旁边的树木有点老了,房子也有点陈旧了,唯一不变的只有石子河依然在静静地流淌着,犹如一位健谈的老人,在诉说着那些渐渐被人们遗忘了的过往。
风起了,隐隐约约听到了猎豹的呼唤声。那么清晰可辩,有迹可循。
~~嚎~~呜~~。
~~嚎~~呜~~。
可是,这一次,再也听不到汽笛声的回应。整个世界,只剩下一声声苍凉而孤独的回音,久久回荡在石子河镇的上空。
风停了,那位熟悉的少年回来了,拿着那件治愈一生的小棉袄披在徐明月的身上。
笑容依然那么阳光灿烂,
眼神依旧那么脉脉含情。
“小枫哥。”,徐明月猛地转过身,迎接她的只有这呼啸而过的北风。
此时,徐明月才醒悟:~~
有些人,有些事,
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山花开了,却再也没人编一个小花圈戴在自己头上。
我来啦,你却没来!
徐明月从未感到回去杏花沟这条盘山小路会这么漫长,去时成双成对,回时却形单影只。
离村子越近,脚步越沉重。
刚下到山脚,一眼便看到那片熟悉的杏树林旁多了一座坟茔。
不是已经离自己远去,而是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折翼的天使,又何来展翅高飞!
以前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往后也照样是这样!
今年的杏花开得很美,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一起欣赏风景的人,杏花树下却多了一座长满杂草的坟堆。
只有当繁花落尽之后才体会得到那些美好的岁月。
如今,徐明月世界里的这片杏树林花期已过,枝叶也已经落尽。
杏花开得再灿烂,仿佛跟自己已经没有多大关系了。
真的没关系吗?
不是不在乎,只是缺了那番赏花弄月的心情罢了。
北风袭来,空气中弥漫着阵阵的杏花香气,唯独生命中那把油纸伞却迟迟没人替自己打开。
“小枫哥,有父亲相伴在左右,你还会害怕吗?”,徐明月凝视着眼前的两座坟茔,默默地在心里跟自己对话。
“小枫哥,如果有下辈子,你愿意等我吗?”,徐明月将手中的一束山茶花摆放在右手边的坟前。
没有任何的回应,她想要的答案早已被一堆黄土埋在了地下。
即使风儿知道答案,如刀割的寒风也只会让她冰封的世界雪上加霜。
走吧!走吧!既然放不下,那就让它在心中生根发芽,在每个难眠的夜里,给它浇洗水,施施肥,陪它说说心里话,余生很快就过去了。
刚踏上村东头的石阶,远远便看见那座熟悉的小院子前站着林晚枫的爷爷、奶奶跟林晚枫,他们三人面向村头翘首以盼,苦等着她的归期。
徐明月如一只归林的鸟儿,飞奔而至,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座空空荡荡、破败不堪的老宅院。
少了烟火味的老宅,更显残旧,新贴的春联与周边的环境格格不入。
院子角落里的鸡窝还在,三三两两的鸡儿仍然在欢快地啄食着食盘里的杂粮。
“奶奶,我回来啦。”,徐明月强颜欢笑地推开老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废墟。
短短两个多年头没回来,年久失修的老宅再也经受不住风吹雨打,整个屋梁坍塌了下来,一地的断梁瓦砾。
就连那辆历经了三代人的永久牌二八大杠自行车也被压在瓦砾堆里。
徐明月急急穿过天井,拐进厨房,灶台上空空如也,连放置碗筷的柜子都不见了踪影。
四周的墙角挂满了蜘蛛网,阵阵的穿堂风掠过,上下晃来晃去。
奶奶一如往昔地坐在灶台前,咧开早已没有了牙齿的干瘪嘴巴冲着徐明月笑得很甜蜜,很甜蜜。
徐明月飞扑过去想给奶奶一个拥抱,冲近前时才知道只是一个幻觉。
徐明月不相信这是真的,她猛地推开房门,几缕光线透过破败不堪的瓦顶投射进房内,一切如故。
所有的摆设跟她出门时一模一样,只是沾满了灰尘,结满了蜘蛛网。
那张油了红漆的婚床,依然那么崭新,床头上那张绣着鸳鸯的粉红锦被依旧四平八稳地叠在原处,只是早已霉迹斑斑。
两只绣花枕头静静地卧在锦被内侧,几张蜘蛛网挂在床杆与被褥之间。
床尾的侧角位置摆着实木拼板衣柜,上面落满了泥尘。打开柜门,左手衣柜里面的衣服已经被清空,只留下右手边一堆衣物,那是徐明月跟孩子的。
转头往梳妆台瞄了一眼,镜面依然那么完好无损,妆台上落满厚厚的一层尘土。
徐明月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匆匆打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的相册已经不翼而飞。
她疾步穿过烂瓦杂陈的大厅,赶往右厢房,推开房门进去一瞧,暗叫一声“回来得太迟了!”。
房间里空空荡荡,一件家具都没有留下。
徐明月直到这一刻才彻底死了心:“奶奶,我回来啦!您听到了吗?”。
徐明月跪在地上,双手掩面,呜呜咽咽地泣不成声:“奶奶,我回来了!您怎么不肯出来见我啊?”。
“傻丫头,人死不能复生,好死不如赖活着。孩子还指望着你好好抚养成人呢。”,徐婶不知什么时候听到动静,赶过来查看了一下,才发现是徐明月悄悄回来了。
“妈,奶奶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没有一个人肯跟我说实话呢!阿三不是说奶奶搬到咱们家去住了吗,怎么会这样的?”,徐明月搂着母亲的脖子,将头埋进母亲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明月乖,咱们不难过啦!呀!快告诉我,孩子怎么样啦?如今在哪?”,徐婶轻拍着徐明月的后背,焦急地催问了一句。
“老莫俩口子帮忙带着呢。孩子很好,会开口喊妈妈啦。也会喊小爸和小妈啦。”,徐明月强忍住伤感,抽抽噎噎地解说了一句。
“这就好!这就好!快过去家里再说。”,徐婶搂着徐明月往大门外走去。
“是谁把消息透露给奶奶知道的呀?”,徐明月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凝视着林家老宅。
“你别看那老太婆平时糊里糊涂的,其实心里比谁都鬼精着咧。你前脚刚走,阿三晚上便找上门来要接走孩子,老太婆便猜到发生什么事情喽!一时喘不过气来便走了呗。”,徐婶强拽着徐明月往院子外走去。
恰在此时,一对喜鹊飞临林家老宅,一时盘旋几圈,一时在门楣屋脊上欢快跳跃着,久久不愿离开。
“真是奇怪!林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还有大喜事临门呢?”,徐婶偷瞄了一眼徐明月,看见徐明月有点憔悴的脸上泛起了一阵绯红,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徐明月的肚皮,手感软绵绵的:“什么时候怀上的?”。
徐明月有点幸福小女人的娇羞:“已经四个月喽。”。
“这就是你的不对啦!再怎么心急,至少也总得等上三年之后再作打算嘛。这样做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徐婶瞬间黑着脸,有点责怪明月不懂人情伦理。
“妈,瞧您想到哪里去啦!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小枫哥的孩子。”,徐明月轻抚了一下有点微凸的腹部。
“你是不是认为妈没有读过书,就好戏弄啦?告诉你,你最好马上离开杏花沟这个是非之地。否则的话,从此以后,我跟你爸在杏花沟根本就抬不起头来做人。”,徐婶催促徐明月赶紧滚蛋,有多远滚多远。
“婶子,明月说的一点都没错,明月肚子里怀上的孩子千真万确是阿枫的骨肉。”,不知什么时候,莫正道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女娃娃出现在矮院墙外面,身后紧跟着付少卿,她的怀里也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婴,后面还紧跟着王问三和颂佛莲,王问三怀里也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婴。
莫正道怀里的女娃娃一见徐明月,伸出一双肉嘟嘟的小手冲她嚷嚷着:“妈妈,抱抱。妈妈,抱抱。”。
徐明月疼爱地走上前把孩子接过来:“晚秋,你怎么不听妈妈的话呢!你答应过妈妈要乖乖听小爸和小妈的话的哟!”。
“明月,这事跟孩子无关!是少卿想回来看望一下家中的老人。我正好也有一件事情要回来交代一下俩位小妹。所以就跟在你屁股赶回来喽。”,莫正道辩解了几句。
徐明月心知是这两位发小放心不下自己才尾随在后,既然话已至此,再要戳破的话就没多少意思了。
“阿三,你这人最老实啦!快点告诉老婶,这是怎么一回事?”,徐婶见徐明月的两位发小也一起回来了,便邀请他们一起过去坐坐。
“哎呀!这件事情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只能说,这件事情是真的!”,王问三连忙招呼颂佛莲过来把孩子抱走。
“你们几个还真当老婶没见过世面,好糊弄了!是吧?”,徐婶气鼓鼓地连茶水都省下了。
“婶子,这是一项最新的医疗科学手术,将培育良好的受精卵重新放进肚子里继续发育成胎儿。光是寻找卵细胞这件事情,就大费周章,花了不少钱呢!幸好手术很成功。不但明月的卵细胞成功培育成熟,其他三位志愿者的卵细胞也同样一次就取样成功。”,莫正道耐起性子给徐婶讲解起试管婴儿这件新鲜事物。
可是徐婶如听天书般一头雾水:“什么卵事?什么精神病?”。
莫正道自认自己的文化水平太差,无法跟徐婶沟通。
“依我看来,咱们还是快点开溜为上策。”,颂佛莲给孩子喂完奶之后,赶紧过来提醒大伙一句。
“小莲说得对!明月,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还是撤退吧!”,王问三赞同颂佛莲的建议,跟这些大山沟里混饭吃的老大爷、老大妈们,根本就无法沟通,说得越多,误解越深。
明月不想让大伙跟着自己背这口黑锅,拉开背包,将一个布袋子交给母亲:“妈,这点生活费,您先拿着。过两年我再打钱回来给咱们林家和徐家建新房子。”。
“把晚秋交给我呗!”,王问三刚伸出双手,小晚秋便嘎嘎笑着扑向他怀里。
“晚秋,小爸和小妈要过几天才能陪你回家哟,不如和妈妈一起过来王叔叔家里先住几天好不好?”,王问三这句话是在询问徐明月的意见。
“对啦!明月,咱们也快两年多没碰过面啦,过来陪我聊聊天,如何?”,颂佛莲及时向徐明月发出了邀请。
“这样也好!我离开这个地方也有这么长一段时间了,心里还挺挂念着你们俩口子的呢。”,徐明月将背包往肩膀上一挎,紧跟在王问三等人的后面,在晒谷场上才跟莫正道俩口子互道珍重。
莫正道一家三口子,站在晒谷场上,目送着徐明月和王问三一行几人走上了前往石子河镇方向的盘山小路,内心五味杂陈:“这次一走,杏花沟这个地方就真的回不来喽。”。
付少卿反而替徐明月感到高兴:“能放得下最好!最好能把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全部忘掉。这样一来,不但对孩子的健康成长有帮忙,对明月本人也有莫大的好处。”。
“除非这一胎是个男孩,否则的话,明月这一辈子都会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莫正道衷心祈祷林家的列祖列宗给给力,好让徐明月的肚子争口气,早日脱离苦海!
“老莫,快看,燕子回来啦。”,付少卿指着电线杆上的一排家燕,嘀咕了一句。
是呀!春天已来临,夏天还会远吗!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