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喧天,挂灯结彩。
银花火烛漫天。
卧房内。
迟郎指细,苍白,如干涸的枯枝。
他双手微颤地捧持着发黄的要渗出尘灰的古籍。
他痴痴地念着一纸上字墨遒劲的诗句: “ 鸞交凤友,天长地久。一对新人,百年佳耦…”
迟郎呆坐着,在斑驳的几束光影里,虚了面容。
咔哒一声,深锁的门闩被撤下,婆子们鱼贯而入,捧着长衫马褂和礼帽站成一排。
迟郎手中的书应声而落。
婆子们把迟郎扒光,七手八脚地套上备好的衣物鞋袜,就像迟郎年幼光屁股时她们为他做的事情一样。
沉黑的马褂,鲜红的长衫,帽上贴囍,大红灯笼高高悬挂,高堂不见二老灰白鬓发。
迟郎被生推着像块木头,往前走,直到站到一个大家满意的位置,众人这才乌泱乌泱散去。
只留他和他的新娘。
几日前的夜里。
屋内,迟父正与迟母窃窃私语。
“宁家与我儿定亲的小姐得急病过世了。”
“什么!那岂不是要我儿与那宁家小姐成冥婚?”
“唉,这可如何是好…退婚不成吗?”
“唉…宁家的势力…我们怕是不能与之掣肘。”迟父陈凝片刻,用一句简单的话将迟郎摈弃。
迟郎心中瑟缩,躲在门后,面色如纸,站都要站不住。
他怎可娶一亡人?
冥婚习俗家乡向来就有,确有一方死亡,也要成就婚约之说。
可迟郎不想,自小便由双方长辈与自己订了亲的宁小姐是如此命薄,更没想到这种如此令人恐栗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从地面轻巧地爬起来,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房间内。急忙收拾起了包裹,又转念一想,把衣物一样占地方的拿了出来,转而往里塞了一挂子钱。
再什么都顾不得,连一封家书也未留。
趁夜,迟郎离家远逃。
跑着跑着迟郎累的身子酸软,怕是力竭,赶紧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转日,迟郎又不舍家乡,心想有一说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许,不会有人以为他还留在家乡躲藏,或可两全其美,此事风波一过,又可返回家中。
谁知,天不遂人愿,没过几日,迟郎的盘缠还没有花光,便被宁家来寻他的人当场抓获,押回迟府,囚于卧房,直等大婚之日。
这时,宁家小姐已过世7天,尸身置于宁家堂前,只待吉时过迟家的门。
龙凤喜烛摆在高台烧燃,宁小姐摆在堂中诡立,身披凤冠霞帔。
红红的身子绕着烫金的祥纹,烛也是,宁小姐也是。
可一对龙凤花烛尚且有生命可燃,宁小姐却是灯枯油尽。
阴气汹涌铺天,直逼烛火而去。
那零星的火苗只一瞬就被撕碎在风里。
迟父赶忙吩咐仆人点上,几次三番。
迟郎一身新郎官的打扮喜庆,但人并不有生气,看起来却比过世了七天的新娘子,还要死气沉沉。
一旁的司仪见状赶忙高喊:
“嘉礼初成,良缘遂缔,情敦鹣鲽,愿相敬之如宾;
一对新人,佳偶天成,祥叶螽麟,定克昌于厥后。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永结鸾俦,共盟鸳蝶!”
宁小姐的尸体以怪异的姿势立着,比稻草人还要拙劣。
她的颈子和腰部被几根细线缠在一根敦实的桃木上,皮肉削微塌陷,眼皮处却软塌的不像话,肉皮快要遮盖住睫毛,眼尾处各画上两道红线,嘴唇处被涂满了嫣红的口脂。
迟郎心想,新人?如果这场婚礼真的有崭新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不是我。
宁小姐才是新人,我只不过是个旧人。
死亡是旧人旧事更迭,而活着不过是一日比着一日的旧。
迟郎被压着一会儿拜向空空如也的高堂,而真正的,屋内一对新人的两对高堂们躲在屋外,或是肃立着,或是无可奈何的连连叹气着。
一会儿又被压着夫妻对拜,宁小姐府上的仆役口唇一圈苍白,解开宁小姐脖子上勒出紫道子的细线,与迟郎对拜。
谁知那脊背压下去咯嘣一声,她的脊背于双腿一下弯成一个绝无仅有的狭小角度,可却并不显出多么真诚有礼。
那仆役见状手抖得不成样子,便是再扶却怎么都扶不起来,就像被钉住了一般。
宁父猛地进入堂前扇了仆役一个巴掌,扶住女儿软烂的身子那即将被脊骨穿破的后背。
这一抬起,隔着喜服带出无尽尸臭。
司仪带着颤音依然坚持主持着流程。
接着他狂流着冷汗急切地说完最后一句:
“礼成!送入洞房!”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