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信吗?一个人心里住着什么鬼,死后便是什么鬼?”
自幼被骂胆小鬼的长信,把头摇得飞转:“鬼才信!”说着她看准树枝上一颗最大的梨子,脚跨出去,踩在一根比她的手膀子还细的枝桠上,小心地弯着腰,伸长手一点点去够。
一阵风来,脚下的树枝颤了颤,长信身体也晃了晃,脚下一滑,她手赶紧攀住头顶的树枝,勉强稳住身体。
“我说的是真的!”长悦飘到长信身边,一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表情,“生前是吝啬鬼,死后便成了吝啬鬼;生前是贪心鬼,死后便是贪心鬼;生前是糊涂鬼,死后还是糊涂鬼了.......当然了,生前是胆小鬼,死后肯定是胆小鬼的啦!”长悦以特别的语气强调了最后一句。
长信最讨厌别人骂她是胆小鬼!可事实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将屈辱的泪往肚子里咽!
娘亲说她刚来到这个光明的世界时,只睁着惊恐的眼睛瞪来瞪去,哭都不敢哭!直到娘亲一巴掌狠狠地拍在背上,她才放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嚷着:“怕!怕!怕!”
她胆小的本性完全暴露是在她三岁那年,三岁那年一个香风习习阳光灿烂宁静祥和的午后,她赤脚坐在屋后的草堆里心无旁骛地编着草环,一条长得肥壮的毛毛虫懒洋洋地爬上了她裸露的脚背。
惊觉异样的她一见那毛虫,登时被吓得三魂出窍,猛地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声,直把几里外正在吃草的老牛给吓得瘫在了地上。
娘亲猛地从屋子里冲出来,抄起爹爹砍柴的长刀,疾风一般冲到长信面前。她凶悍地挥舞着大刀,将一边惊乱地跺着脚一边嘶声破嗓地嚎得浑身打颤害怕到极点的长信护在后,如猎鹰的眼睛四下扫视着,不错过周围任何一点异动,嘴里大喊:“魑魅魍魉,胆敢伤害俺长信,先吃俺一刀!”
有了勇猛无敌的娘亲在身边,长信立时获得了巨大的安全感,一颗惊惶无助胡蹦乱跳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半晌过去,周围除了鸟儿的叫声外没其他动静,娘亲保持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姿势死守严防紧紧护住长信,直到出去吃草的老牛慢腾腾地走回来,娘亲才撤掉了戒心,转身心疼地擦去长信脸上的眼泪,温柔地问道:“信儿,谁把你吓成这样的?”
长信低头找了找,方才肆无忌惮地在她脚背上徜徉的毛毛虫已经被她惊乱的脚步跺成了肉泥,完全和泥土混在了一起了,可顶着娘亲万分关切的目光,长信为了交差,眼睛在草地上搜寻了一圈,正好看到三步之外一条正摇头晃脑爬过来的约一寸长麻线粗的毛毛虫——估摸着这是方才那只毛毛虫的孙子!她指着它恨恨地道:“是它!”
多年后,长信依然记得娘亲当时那张清白交加的脸,她扔了长刀,抄起脚边的拇指粗细的棍子,毫不留情地抽在长信的屁股上,边打边骂:“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么鼠儿胆的崽子!”
许是娘亲希望她将来胆子能变大点,故而到处宣扬她生了一个胆小鬼,以此好好地臊一臊长信,所谓知耻而后勇,实是希望长信能在全村老少的讥笑中蜕变成一个虎胆娇娃!
可惜直到娘亲和爹爹相继合上恨铁不成钢的眼睛驾鹤西去,长信依旧没能如所有人的愿,变成一个虎胆雄威的人!
为此,长信恨上了自己!恨上了胆小鬼三个字!要不是看在长悦是唯一一只在爹娘走后愿意陪她聊天的鬼,她早怒发冲冠河东狮吼了!
她曾不服气地站在后院的大梨树下跟嘲笑她的小伙伴们辩论:“怕一只毛虫有啥稀奇的?本长信敢上山抓老虎下地捉恶鬼,你们敢吗?”可她一说完,长信背后的大梨树下,地面伸出一只白骨爪来,嘲笑长信的小伙伴们立时跑得一干二净。
长信疑惑地挠挠头,忽感脖子一凉,转身,猛地对上一张近在咫尺的白面团似的脸,是个披头散发的长舌头的女鬼!长信登时被吓得魂不附体,一声尖叫尚来不及出喉,便直愣愣地向后到了下去。
这个女鬼便是长悦!说她原本死后要赶紧投胎转世,与生前同她一同上吊殉情的心上人再续前缘,可她在鬼界游荡了几百年,她那心上人都转世投胎第九回了,还是没轮到她,闲来无聊她便偷跑出来,到她曾经上吊的大树下转转——散散心!岂料她这一冒头便把长信吓死了!
彼时长信也觉着自己孤苦伶仃的做人没啥意趣,倒不如去鬼界混混。可长悦不想平白无辜地背一条人命,触犯鬼条被拿下狱影响了投胎的美好前程,硬是靠一条长舌把长信的鬼魂托回到了她的身体。
复活的长信浑身哆嗦,指着长悦威胁道:“你你你......再靠近一步,我我我......死给你看!”
哪知长悦一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地对着长信央求道:“别别别!你你你......千万死不得!”长悦托着长舌,说话模糊不清,但不妨碍长信理解她的意思。
“你你你......把舌头缩回去!”
“咻!”长悦吸面条似地,把长舌收回,完了双手擦了擦嘴,真像刚吃了碗面条似的。
自此,长信和一只鬼做了朋友。能和鬼做朋友,正好证明了她长信不是一个胆小鬼!可村民们那一夜都搬走了,她证明给谁看?
长悦见长信完全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加重了语气:“我可是赶在投胎前特意来见你一面,郑重告诫你:死后如果不想做胆小鬼,最好在生前把性子给改了......”
“哈哈!终于摘到了!”长信猛地伸手,将枝头的梨子握在手里,可就在她往回扯动枝条时,脚下的树枝嘎吱一声,断了。
“啊啊啊......”一串刺耳的尖叫猛然响起。
后脑勺一痛,长信眼前一黑,不动了!
长悦看了眼躺在血泊中的长信,又对着虚空说了一句:“这是她自己摔死的,可怪不得我!”
离开前,她又回头看着长信的尸体:“将来长信投了胎,我怎么才能找到她呢?”
她摸着下巴想了想,眼睛一亮,“有了!”她从树上飘下来,落到长信的身边,指尖腾起一道灵光,在长信额头写了三个字“胆小鬼”。
“这样,我们便生生世世都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做好姐妹了!”
因为一颗梨子,长信从树上滑下来,头磕在石头上,死了!
这一摔,使得她终究未来得及将胆小的性子改过来,死后不得不做一只胆小鬼,但她不屑于做胆小鬼,又死得不甘心!心里万分憋屈的她魂魄游荡在大梨树下,指着大梨树骂了整整三个月!
三月后,那梨树被骂得受不了,趁长信走神之际,抖抖身子化成一个月白梨花一般的清俊男子,疾风一般地逃之夭夭。
长信紧追不放:“你去哪儿?”她害怕了,如果梨树也走了,她便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了。
就在长信紧追不舍时,风中飘来一道清越如玉的声音:“桃山投郁垒,三千一轮回,且待吾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