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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后。
上午十点多,由美国洛杉矶飞往上海的MU587次客机稳稳降落在了浦东国际机场。
一袭深绿色格子拼接不规则复古长袖连衣裙的林汐言拉着一个小型的白色行李箱,不紧不慢地朝出站口走去。
马路边停着很多出租车,林汐言随便找了一辆坐进去,对司机报了一个位置,很快,车子就飞速地驶进了市区。
坐在后座的林汐言摇下车窗,安静地望着窗外不断闪过的高楼大厦,她呼吸着这座城市熟悉却又陌生的空气,思绪也不知飘向了何处。
人们常说近乡情怯,算起来,她离开上海也有六年了,而今再次回归故土,内心竟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大抵是因为缺少可以牵挂的人或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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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御翠园”停下,江家的老宅子在这个小区里。根据江凌给的地址,林汐言找到了那栋别墅,她刚踏进院子,一位中年妇女迎面走了过来。
“您就是汐言小姐吧,我是这里的管家,我叫李珠玉,您叫我李嫂就行。”
林汐言点了点头,淡淡地回应:“李嫂您好,最近这段时间要麻烦您了。”
“哎呀,不麻烦不麻烦。”李嫂热情地拉过林汐言的行李箱,领着她进了客厅,“汐言小姐,您的房间在二楼,佣人们都已经收拾好了。”
“谢谢。”
林汐言刚想提起行李箱,却被李嫂一把夺了过去,她笑呵呵地解释道:“少爷特意吩咐过我们,他说您的手受过伤,不能提重物,所以这种事情让我们来就行。”
林汐言的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其实没关系的,这个行李箱不是很沉,我可以自己来。”
“没事,我来就行。”
李嫂提着行李箱快步上了二楼,她将行李箱放在房间里,冲着随后跟上来的林汐言说道:“汐言小姐,有什么事情的话您尽管吩咐,午饭已经做好了,您可以随时下来吃。”
“好,谢谢李嫂。”
林汐言打开行李箱,里面的东西很少,她将衣物整理完毕后,换上了一件黑色蕾丝长袖连衣裙,又在梳妆台前简单地补了补妆,然后拿出黑色的口罩和帽子,匆匆下了楼。
林汐言下去的时候,佣人们正好将午饭端上了餐桌,她其实并不饿,但是耐不住李嫂的盛情邀约,林汐言还是乖乖地坐下吃了几口,随后,就戴上帽子和口罩出了门。
林汐言走在路上,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一看,是江凌发过来的微信消息,他问:“小汐,到了吗?”
林汐言边走着,边低头打字回复他:“嗯,到你家了,正要出门。”
就在这时,一辆迈巴赫快速地从林汐言身边驶过,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江家老宅的对面。
时禹辰刚拉开车门,突然,他注意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从后视镜里一闪而过,消失在了拐角处。
他的心头猛地一颤,迅速跑下车追了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大概是又出现幻觉了,他紧紧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缓缓蹲下了身子,颓然地望着前方,整整六年了,他自己都早已数不清有过多少次这样的幻觉了。
“老板?老板?你还在吗?老板?”庄奈好长时间都听不到时禹辰的声音,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只能在电话那头焦急地呼喊他。
“我没事。”时禹辰努力压抑住心口的痛楚,慢慢地站起身,问道:“她还没出现吗?”
“没有啊老板,你说这都第三天了,我连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你说她是不是不会来了?而且这里蚊子超级多,我和你说......”
她是不是不会来了?时禹辰喃喃地重复着庄奈说的话,不禁勾起了一抹苦笑。
他无心再去听庄奈啰嗦些什么,索性挂断电话,取下了蓝牙耳机,落寞地走进空荡荡的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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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御翠园”,马路对面就是一片泛着微波涟漪的大海,盛夏的阳光暖洋洋地倾洒下来,照得水面金光粼粼的。
海风迎面吹过来,沁人心扉,凉凉的,很舒适。林汐言抬眼望了望湛蓝的天空,内心感到十分惬意。
这里的风景可真好啊,如果以后能住在这里就更完美了,林汐言四下张望了一番,心里开始盘算起来,嗯,买的话也应该买江家老宅对面那一排能看见海景的别墅,买下来之后呢,就找人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这样,她就可以在每天清晨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望见大海了。
只不过,这个地方应该不便宜吧,林汐言思忱了片刻,突然想起了自己欠下的巨额债务,心顿时凉了半截,一想到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要在不断地打工和还债中度过,林汐言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叹了口气,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强迫自己忘掉刚才做的白日梦,整个人百无聊赖地朝公交车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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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禹辰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凝望着远处碧波荡漾的海面,脑海中却不断浮现起曾经和林汐言在一起的时光碎片,逐渐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拼命地想要抑制住涌上心头的悲痛,那些回忆片段就越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他的脑海中清晰地放映、闪过,恍如昨日。
最后,他还是败下阵来,任由剧烈翻涌的想念一点点吞噬掉他剩余不多的理智。
他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泪水顺着鼻翼不断滑落下来,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这是他能给自己的,仅存的最后的一丝体面。
原来思念这种东西,一旦突然变得深刻,就会在顷刻之间瓦解人的意志。思念无声,却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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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奈简单地吃了一碗泡面后,就蹲在了公墓旁边的草丛里,他一边生无可恋地拍打着蚊子,一边观察着四周有没有“可疑人员”出现。
片刻过后,腿部传来一阵酸麻,他站起身来松了松筋骨,忍不住伸了个懒腰,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紧接着,一股浓厚的睡意袭来。
果然,人吃饱了就容易犯困,他也不例外。
庄奈从口袋里摸索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是时禹辰交给他的,上面是一个笑靥如花的姑娘。
长得真好看,而且越看越好看,这是庄奈这三天把这张照片看了无数遍之后得出的肺腑之言,难怪老板一定要找她,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庄奈羡慕地砸了咂嘴,心说,要是我也能找到一个这么水灵漂亮的媳妇儿,到时候领回家给老娘一看,她乐得能从轮椅上站起来也说不准。
姑奶奶,待会儿我要睡个午觉,你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现啊,要是我错过你了,老板不仅能扣光我的工资,还非得扒掉我两层皮不可,所以啊,拜托了拜托了!
对着照片自言自语完之后,庄奈又十分虔诚地将照片放在手心里,双手合十鞠了个躬,然后就麻溜地钻进帐篷,不一会儿,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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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郊区的八宝山墓地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
林汐言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早知道连续倒三次公交车要花两个半多小时,她就不省那个打车的钱了,打车的话,贵是贵了不少,但好歹一个小时左右也就到了。
林汐言在林振南的墓前伫立良久,才将手里一直捧着的白菊花束轻轻摆放在他的墓碑前,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墓碑上冰凉的照片,低声喃喃道:“爸,好久不见,我来晚了吧?”
林汐言默默地注视了片刻照片上不苟言笑的林振南,随即在墓碑旁缓缓坐下,她浅浅地笑了笑,忍不住吐槽道:“谁给你选的这张照片啊,看着你还是那么凶巴巴的,要是我选的话,一定选的比他好。”
回应她的是一片静寂。
林汐言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是啊,我就是这么自信啊,难道我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吗?”
“可你并不了解我,爸爸。”
“好吧。”林汐言无奈地耸了耸肩,“死者为大,总不能让你在底下还想着骂我。我承认,我也不是很了解你,这下子,你心里总该平衡了吧。”
“说起来,还有一丝遗憾呢,在这二十几年的时光里,我们可从来没有心平气和地坐下聊聊天吧,每一次,我们都是兵戎相见,像是见了仇人一样。”
“造成这种局面,我说我们都有错,你总不能不承认吧。”
“错了就是错了,人总是会受到惩罚。”林汐言望着自己的胳膊,淡淡地说道:“你看,我这辈子,再也碰不了乐器了。而你呢,不过才到中年,就要永远待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了。”
“但是,就算再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也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哪怕是离开你之后,我会永远失去追求梦想的权利,我也还是会毅然决然地登上那班飞机。”
“不过,上天应该也看不惯我这种撞了南墙还不回头的性子吧,所以又再一次地惩罚了我,惩罚我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你去世的消息,是我在新闻上看到的,可笑吧,那时候距离你的葬礼已经过去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