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人的闲聊中，丁香苑小区很快就到了。正当车夫要停下的时候，阮惠婷突然听到有婉转的唱戏声细细传来，于是忙指着声音的方向说道：“师傅，麻烦你再走几步，我要在唱戏的那个地方停下来。”
车夫看了一下，阮惠婷指的地方应该就是海天公园了，也就是多个五六十米的路，因此也没有计较，又蹬了一脚，将车子稳稳停在了公园门口。阮惠婷下车给了五块钱，道了谢，就直接走进了公园里。
海天公园的位置差不多算是市中心了，所以地方并不大。一进门就是一个大花坛，两边是围廊。老人们的自娱自乐就在围廊里面，围栏上坐了很多人。里面放着音响麦克风什么的，还有几个老爷子在摆弄着手上的乐器，有二胡、琵琶，还有一些阮惠婷不认识的乐器，大约五六件的样子，时不时拨弄出声。
阮惠婷想了想，站到了花坛上，朝人群中心看去。她不认识葛母，但是知道葛母姓杨，一般认识的人都叫她杨老师。所以她一边观察着里面有没有跟葛俊成长相相似的女人，一边留意着周围人的称呼。
有一个女人在试唱，唱了几句后，笑着将麦克风递给了另一个人，说道：“年纪大了，嗓子不行了，我这个音总是上不去。算了，不唱了，今天有杨老师和陆老师的追鱼观灯，我还是安安静静地听着吧。”
这句话让阮惠婷心下一喜，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七点不到。她盘算了一下这里活动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十点。那就没问题，这个时间还不难找宾馆的。
于是阮惠婷再次将目光看向了圈子中心的老年人，大多都是五六十岁的样子，和阮母差不多的年龄。虽然对于阮母总是惦记着用女儿的彩礼给儿子结婚，让阮惠婷一直以来都非常讨厌母亲，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阮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农村老人不像城里老人，他们没有退休金，晚年生活完全依赖儿子媳妇。所以在他们还有一定的权威和能力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想尽办法去讨好儿子，为的也就是以后伸手向儿子要赡养费的时候，能够少受一点白眼。
至于女儿，嫁出去那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别说养老，就是多给点钱都要问一声，你婆婆知不知道，你男人知不知道。阮惠婷不知道其他地方是怎么样的，但是在岗下村，从来就没有岳父母住女儿女婿家这种事情的，而女儿也是从来不需要承担对父母的赡养责任的。
想到这里，阮惠婷突然有点理解阮母了。她看着那些兴高采烈摆弄着乐器，或者哼着曲调的老人，想着母亲如果也有这样的晚年，她应该不会整天想着要卖女儿了吧？但现实就是，一个农村户口将她们死死地绑在了土地上，她们没有这样的运气。
所以，我以后不能这样，就算没有其他的，这个户口首先要解决了。然后才能去招工，才能得到有退休金的晚年，而不是提心吊胆地担心孩子不孝顺。阮惠婷想着，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然后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子，她似乎感到肚子里有了一点动静。
人群的嘈杂将她的思绪又拉回了现实，她从别人口中的称呼里总算找到了葛母的影子。光线有点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她看到葛母拿起麦克风的样子，她就知道了，是葛俊成的母亲一定没错了。这母子两人拿麦克风的样子可以说一模一样，前面三个手指捏住话柄，后面两个手指微微翘起。这种手势拿话筒的，阮惠婷只见过葛俊成一个。记得当初第一眼看见时，她还非常惊讶，因为换了她肯定拿不住。
拿了麦克风的葛母整了整衣服，在别人一再询问为什么没穿戏服的声音中，开嗓唱出了第一句唱词：“夫妻携手往前行。”旁边一个看上去比较年长的男人跟着便唱：“一路之上观花灯。”周围顿时一片叫好声。
阮惠婷很有耐心地等在那里，她不喜欢戏曲，但是越剧作为瀛洲市的主要戏曲，她并不陌生，一些耳熟能详的段子甚至也能哼唱几句，所以也不厌烦。而这个唱段也并不长，就是那么三四分钟的样子，葛母和那位陆老师就结束了。
那位陆老师很是兴奋地搓着手，下去跟乐师交流着什么。然后又来找葛母，葛母礼貌地摇了摇头，则在人群外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没有搭理别人的意思。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了，阮惠婷一亮，跳下了花坛，朝葛母走去。
不想阮惠婷才走了几步，就看见那个陆老师也过来了，跟葛母说着什么，意思好像是想跟葛母再合作一段。葛母有点不耐烦，又不好拒绝，正努力维持着笑脸想着怎么摆脱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孩朝自己走来。
阮惠婷走到葛母面前，恭恭敬敬喊了一声“杨老师”。葛母此时满心想要甩开陆老师，于是也不管自己根本就不认识阮惠婷，站起身来说道：“你是来拿谱子的吧？来来来，跟我进去拿吧。”说着，一把拉住阮惠婷，还歉意地朝陆老师笑了笑，“我这儿还有事呢，一会儿就不唱了，你看看谁有空就让谁陪你唱吧。”
阮惠婷自然看出了葛母的用意，很乖巧地跟着葛母进了一个房间。房间的长条桌上放着几把跳舞用的扇子，衣架上还挂着几件戏服，看起来是排演室了。
葛母一直走到最里面，才转身细细打量阮惠婷。看了半天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孩，便和颜悦色地问道：“你是谁，是我以前的学生吗？”
阮惠婷想了一下，自己初中的时候，确实上过葛母的音乐课，说是老师也没错儿。只不过阮惠婷一向乐感不强，嗓音也非常平常，所以师生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集。不要说葛母不记得她，就是她自己，不是葛母提起，也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位老师了。
因此她坦然地点点头：“是的，我在千岛中学上学的时候，你教过我们音乐。不过，我今天不是以学生的身份来找你的。”
“你来找我的？”这下轮到葛母吃惊了，不过随即就笑了，“那你说说看，你今天是以什么身份来找我的？”
阮惠婷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鼓足勇气说道：“我是以你孙子的妈妈的身份，来找你的，希望你能够给孩子一条活路。”
话有点拗口，葛母想了一会儿才想明白，随即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在跟我儿子谈恋爱？”
阮惠婷低了头，颇有几分难堪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也以为我们是在谈恋爱，但是前几天我告诉他我想生下这个孩子，他很不高兴，认为我是用这个孩子胁迫他结婚的。所以我想，谈恋爱什么的，怕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了。”
葛母深深盯了阮惠婷一眼，从这几句话中，她就能够听出，这个女孩是个聪明人，确实不是儿子喜欢的类型。以前儿子非要做个体户的时候，对于他的婚事，确实不好张罗，毕竟个体户在婚恋市场上还是不太吃香的。但是自从儿子挣到了钱以后，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她自然也开始催促儿子在个人问题上要留心了。
为此母子交流过不只一次二次，她也清楚地知道，儿子并不喜欢过于精明的女孩。葛母倒不在意儿子娶一个聪明的儿媳妇，不要说小孩子的智商大多随母亲，娶一个聪明的儿媳妇有助于改善下一代的基因，就凭儿子那没心没肺的性格，儿媳妇精明一些并没有坏处。
但是这一份认可，必须建立在这个儿媳妇是真心喜欢她儿子，不能是单单看上他家的家境和儿子赚的那些钱了，所以她就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葛俊成的？”
阮惠婷也是个傲气的人，不要说她原本就没有多少喜欢葛俊成，认准他的原因主要是当时认识的人太少，而他是最合适的一个。就算曾经是爱得死去活来了，被葛俊成这么冷漠地对待，为了逼她打掉孩子，将她的工作给搞掉了，她也做不到继续喜欢了。
因此这个时候更是不肯堕了自己的志气，便直白地说道：“当时是喜欢他的，不然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在他这样对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有几分喜欢了。”
葛母看着阮惠婷，似乎在思考她这句的真假。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就在公园里另外找个地方谈吧，好在天气还不算冷。”
说着，自己就先走了出去。阮惠婷也没有迟疑，跟了出去。月光透过树枝洒落在地上，阮惠婷只能隐约看到一条小径延绵在花草之间。黑暗中桂花的香气在四周漂浮着，让她的心绪渐渐安静了下来。如果说下午在途中，她还抱有留下孩子的希望，那么现在，她觉得自己应该想的是，如果孩子没了，她要怎么让葛俊成赔偿她的损失。
葛母很快来到了公园西北角上的一个凉亭里，她先走了进去，接着斑驳的月光，用纸巾在围栏上擦拭了一下，坐了下来。然后才指着对面说道：“你也坐吧。”等阮惠婷坐好了，她才严肃地问道，“说吧，来找我有什么目的？”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有了葛俊成的孩子，但是他现在不想结婚了。”阮惠婷看着葛母，在还不了解葛母的情况下，她不想一下子说太多。俗话说得好，言多必失。
“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他有说过要结婚的吗？”阮惠婷的说辞葛母并不意外，这个儿子从上学开始就没让她省过心，也就是这些年赚了点钱，稍微好了一点。但是在恋爱结婚这件事情上，还是迟迟不开窍，催他就说不想结婚，不想被束缚。
“他确实没说过。”阮惠婷小心地斟词酌句，“但是他跟我有了关系，我觉得他应该是想跟我结婚才会这么做的吧。”
“那他知道你有孩子了吗？”葛母说着，目光下意识地就瞟向了阮惠婷的肚子，以过来人的眼光，她知道阮惠婷没有说谎，她确实怀孕了。当然，是不是她儿子的，那她就不知道了，毕竟这个连B超都看不出来不是吗？
“他知道。”阮惠婷顿了顿，一丝委屈涌上了心头，“其实他不想结婚我也能接受，毕竟是曾经喜欢的人，我也不想让他太为难了。可是他告诉我上班的公司，说我怀孕了。没有结婚证，没有准生证，是计划外生育。现在公司把我给开除了，我想一个人养着孩子都做不到了，他怎么能这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