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昏暗，只有零星几点烛光跳动着。
“主子。”有中年男子声音响起。
珠帘前方站着一个人，他双手束于背后，背靠大门，看不清那人的面貌。
“事情办得如何？”是成年男子的声音，有些许沙哑。
“事情一切顺利，虽然出了点意外，但姬焱终究还是上了我们这条船。”说到这，中年男子停顿了会儿才道：“……主子，您真的不去见见她吗？”
“……还不到时候。”就在以为得不到回答时，珠帘前的那人说话了。
只是也只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又陷入了沉默，只盯着前方发着呆。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在那号称‘主子’之人的面前是一堵墙，那面墙上挂着四副画，三女一男，有苦相老妪，有飒爽巾帼，有魅惑佳人，还有一个……清贵公子。
若有熟识之人必然认得出这四人分别是：钱大娘、寤歌、吕嫣然和姬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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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这边。
姬焱这次的病来势汹汹，大夫说是太过劳累引发了旧疾。
寤歌曾旁敲侧击过这病情的来历，哪知道那大夫只说是胎里带的毒，其他的一概不知。
这任何病情只要一和“毒”字牵扯上关联，保不准就是一个家族不可为人说的秘密。
寤歌就是有心打听也没人能告知她。蹇夫人三缄其口，蹇鑫那小丫头就算知道也不会跟她述说，至于姬焱这个当事人她倒是还没问过。
不过，有一件事世人皆知，那就是姬夫人当年之所以去世，是因为生产后伤了身体。好生将养了几年也没见好转，终究没熬过姬焱的五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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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寤歌像往常一样去看望姬焱，蹇馨不无例外的在那说说笑笑，想方设法地逗着姬焱开心。可一见寤歌进来，就冷哼一声出了房门，难得的没有出言不逊。
“你这场病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这小丫头对我没之前敌视了！”寤歌看了小丫头背影一眼，不由打趣说道。
姬焱手捧着一书本躺在榻间，睨了寤歌一眼，明明一副羸弱样，可说出的话却叫人后槽牙痒。
“馨儿这样，是担心我的身体，她不喜欢你的事并没有什么变化！”
寤歌：“……”！
“诶！姬焱！”寤歌其实有一件事早就想问了，“你这小表妹怎么回事，我好像也没得罪她啊？莫非……她其实是……喜欢你？”
“胡闹！”这话一出，竟气得姬焱将手中的书扔了过来，脸上神情也是非一般的严肃，“她是我妹妹，不许胡说！”
“怎么会是胡说呢？”
寤歌看了书名一眼，这竟是一本游记？虽然好奇，但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她也不管这人现在是不是个病人，直接就将书本扔了回去，不服气说道：“表哥、表妹，多么容易成为一家人啊！就连我哥和外祖石家都差点成为姻亲。”
“不是，她不喜欢你是别的原因。”姬焱态度很坚决。
寤歌：“那是什么？”
“那是因为……算了，你到时自己问她吧，免得她到时怨我嚼舌根。”姬焱今天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又开始怼人了。
“我才不问呢？我才没有被虐的特殊癖好，去问别人为什么要讨厌自己，这不是纯粹是讨不自在吗？”寤歌这边夸夸其谈，却发现姬焱正神色不明的盯着她看，她问：“怎么呢？”
“没事。”姬焱心情有些低落，别人？这姬府对于她来说到底是外府，这人的心果然不在这吧！如果不是因为情况特殊，想必这人今生都不会想和姬府再有交集吧！
但面对这人，他早已一败涂地……
“你想去石家看下吗？”
寤歌猛地抬头看了这人一眼，没想到她再次听到“石家”这个字眼，竟然是从面前之人的口中说出的，其实姬焱真的是很了解她！
但是，石家？……她又何必去自取其辱呢？
“不用了！”想都没想寤歌就拒绝了。
姬焱想必也知道她拒绝的原因，到口的话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放弃了。
这两天是越来越冷了，过不了多久黎城就会下雪了吧。寤歌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近半个月不出门。
“姬焱，等你病好了，陪我去街上逛逛吧！”
“去曾府也行，我还有银子没要回来了。”
姬焱：“好！！”眼中是寤歌想忽视都忽视不了的情谊。
这人……？
寤歌心中一虚，不由避开了眼。
离开兰园后寤歌整个人心绪浮沉，烦躁得很。脚无意识的将路上的小石子踢到远处，砸中了院墙，发出“嘭嘭”的响声。
柴米油盐，岁月静好，酌一壶小酒，邀一二知心人，在午后品茶舞剑，逍遥自在。这不就是我曾经想要的生活吗？
为什么……我却怕了！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望了望浩瀚的天空，不由想起了她被抓入狱时的场景。
*
一年前的春天。
西北大营。
寤歌正在校场阅兵，营外突然来了一群身穿金甲的侍卫。
一身金甲，那是大兴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皇帝亲卫——金甲卫。见金甲如帝亲临！更不用说领头的那人手捧圣旨！
接着寤歌就在数万将士的注目下，戴上镣铐，上了囚车。
直至今日，她还记得那些将士们赤红的双眼，她的亲卫兵因为不满圣意，不服接替将领的管教，于半夜私出军营，每人赏了五十大板，后面分散于四方。
这些都是她后来听那人说的。
那人是西北大营的军医，那人知道自己女儿身的秘密，那人帮了她良多，那人……
死了！
因为她！
那个春天繁花盛开，春风袭人，她一身囚衣，从西北出发，一路朝东边而行。半个多月的时光，领略了半个疆土的大好风光，风土人情。
花是好花，景是好景，但却物是人非，草木无情。
而真正让她崩溃的，是在她入狱三个月后，在狱卒那听到了一则消息。
那天晚间，一老一少两个狱卒喝了点小酒，就黎城最近的大事聊着八卦。
年老的那个最先打开话题，“三个多月的混乱终于快结束了，老头子我活了一辈子，第一次看到那样的场景。都说文人软弱，哪想还会有这么血性的时刻……”
江华入狱，朝廷对他的惩治争论不休。武官主放，言江华之战绩，保大兴之太平，功大于过，不可杀之；文官主严，道姬相之政绩，福泽于万民，现知其冤屈而不平反，让天下仕子心寒。
本是朝堂之事，哪知却在民间广为传播。
民间传言：姬相贪污皆为妄言，实为江华诬陷，江华在军中买爵鬻官的事实被姬相无意中发现，为求自保，江华贼喊捉贼、捏造伪证，害死了刚刚回城的姬相。
更有甚者，造其谣论，称手持利刃者若无仁者之心，终有一天会将刀剑刺向平民。
顿时人心惶惶，言论呈一边倒姿势倾压。
紧接着就有黎城数万学子，尽跪于承天门前，三天三夜，万人血书，停学罢课，于宫门前讨伐江华罪过，为姬相叫屈。
帝无奈，遂严惩于江华，即日起转暗牢由金甲卫看管，七日后以毒酒赐之。
“哎，可不是吗？”有年轻者回应，“经此一遭，这文武两官得势同水火咯！！”
那年长狱卒朝四周看了眼，确定没来人，才凑到旁边那小辈耳边说道：“小路子，我还跟你说件事，江华手下的那副将邹野，因举报有功，这次不仅免于处罚，还连升几级。听说马上就要担任金甲卫卫长一职，三日后就上任。”
小路子被这消息震惊得跳了起来，“真的假的？你不会是在造谣吧，那可是金甲卫啊，说当就当了？这人真的走了狗屎运吧！不过原金甲卫卫长呢，他会善罢甘休？这可是虎口夺食啊！”
老者嗤笑了声，“就算不甘心又如何，你知道这邹野是谁吗？那可是文昌伯府的嫡长子。这些年虽少在黎城活跃，但人家根在这呢？你比？你怎么跟人比，你有那个爹吗？”
这原因太过扎心，两人委实安静了一会，只有酒入喉咙发出的吞咽声。
默了好一会儿，年轻狱卒才问道，“举报有功，不会和牢里这人有关吧？如果真是那样，那人……心可真是够狠的。”
“心狠？不心狠能做那金甲卫的卫长，那些人手上粘的可都是大兴子民的血，这可和上战场的性质不同。不过，牢里那人也确实有点可怜，一生都在保家卫国，结果却死在了自己所守护的那些人手中。你是没看到城门口那些仕子请愿的场景，讲真……着实心寒！”
“可不是说他陷害姬相，又卖爵鬻官吗？那也是罪有应得吧！”年轻狱卒代表着普通民众的想法。
那年长的狱卒又抿了口小酒，摇了摇头，“罪有应得？证据呢，你有看到吗？这皇城底下不知道埋了多少忠贞烈骨！”
年轻的狱卒一脸迷茫。
年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子，今天我就送你一言。……皇城的是非对错你不要信，百姓的家长里短你不要管！”
“人哪？难得的就是‘糊涂’二字啊！万事糊涂酒一壶,一糊一涂万事休！”
一糊一涂万事休！
一糊一涂万事休！
……
“行了，明日一早这人就转到暗牢了，到时就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老者拍了拍后辈的肩膀，起身去巡逻了。
*
寤歌背靠着监狱的大门，双眼通红，死死压抑着的猜测终究成为了现实。
在入狱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回顾自己入狱的原因，诬陷姬相？卖官鬻爵？这什么可笑的罪名。
现在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被人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原来自那时仿照她的笔迹将姬相送至牢中开始，那人就开始谋划了。到是也不冤，谁让自己被所谓的儿女情长蒙住了双眼呢？
可为什么？为什么？
寤歌听着那老狱卒的话整个人终究崩溃了，她死死薅着自己杂乱的头发，整个人呼吸都不顺畅起来，一促一促的。她耳朵轰轰作响，整个世界好像都安静了，周遭的声音渐渐远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是邹野，害得她家破人亡；
是邹野，害得她就算死了，也没脸去见姬家人。
寤歌心中有个埋藏很久的秘密，对于邹野，她是真的动过情的！
在西北大营的那几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是独处于寤歌的真正时光。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为那人的一言一行患得患失，才会纠结于两人那没有未来的明天。
没办法，谁让两人并过肩，杀过敌，共过死，慰过伤！！
少女心事百转回，将军可否待卿归？
她曾试探着问过邹野，停战后他有何打算？是否会觅一贤妻？
当时这人是怎么说的，“蛮族未破，何以成家？”
当时只觉这人豪气冲天，赤胆之心。如今想来，竟颇为可笑！
她埋藏于心底的情感终究成了她的催命符，成了对姬家、对姬焱深深的亏欠。
但愧疚终究不是爱吧！
年少时的惊人初见，终究在时间的蹉跎中忘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