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云渐晰,悠远记忆随之拉回,再瞧,又见小姑娘恻隐与愤然交杂之态。
“然后,便是你在荒漠救了我。”水青对上她的眼,当时的画面历历在目。
言罢,老翁猴子似的跳上石桌,凑到水青面前上下打量,着实不信父子之间竟可如此不同,不由感慨,水青生之不易。
“你父亲说云牙山有树妖想要的灵物?”老问翘着腿,话里听不出意外,更像是确认。
水青点头:“他是这么说的,昨夜听师父讲明缘由后……如今想来,是不是……”
听着水青断了后半句话,白斯寒的视线重新放在老翁手中的弯刀上,犹豫着接道:“是那条青龙吗?”
众人静默,找不出否定的理由也不贸然同意他的观点,但心中了然,十有八九,便是指的那条仙兽青龙。
白沐雪却没纠结这件事,若有所思地瞧着老翁,直到狸吾唤了她一声,才回过神来。
她急急绕开白斯寒和狸吾,走到老翁跟前,弯弯细细的眉毛微曲着,斟酌了一会问他:“您当初是不是收过齐道天师的东西,除了刀。”
“啊?为什么这么问?”老翁不解。
白沐雪继续道:“我在意的是,木元说八百年前树妖从道家古籍得知的脱离五行三界之法,可他一个树妖又是从何得来的道家古籍?再想,爹爹曾说,树孤公与他乃是旧友,而八百年前您与齐道天师有所渊源,那古籍是否就在云牙山?树孤公是否因结识爹爹,才意外得知的古籍?”
老翁听她一顿询问,渐渐萎顿了,想起当年确实留了齐道天师一本书卷,只是他不曾细究,只随意丢在书房。
经白沐雪这一提醒,白斯寒似也想起了什么,附和道:“对,老爹曾经给我瞧过一本古旧书卷,说是齐道天师遗留之物,如此说来……”
这下,兄妹二人皆挑高了眉睨着老翁,白沐雪一下一下抚摸着兔子,扁着声怨道:“这些事儿是因您而起喽?”
“这话怎么说的!哪儿能怪我呀!”
白沐雪道:“你若珍视老友所赠之物,将书卷收好,那树妖也不会瞧见,也就不会将云牙山作为目标了,当然是怨你。”
老翁无言以对,转把目光投向不苦先生:“你先祖可留下什么破解方法,那些所谓的灵物又是什么?”
不苦先生叹了口气,思量着看了看白斯寒,开口道:“先祖既是把那本书卷留给云牙山,你们何不回去找找它,说不定有法子呢。”
“可那都是些道法家的东西,我看不懂。”白斯寒面露为难。
只听一旁传来轻盈笑声,白沐雪抓过狸吾的胳膊,献宝似的把他推到众人眼前:“狸吾看得懂呀,他外祖父也是灭妖师,耳濡目染多少都能知道些,对吧?”
眼前投来的目光,有惊讶有期冀,将他看得略略不自在,干咳两声才指着白斯寒,对小姑娘道:“这小子反对我们的婚事,我为什么要帮他。”
白沐雪表情一滞,立刻又挂上喜滋滋的笑容,娇声娇气哄他:“我不反对就好啦,我们不理他。”
不知何时老翁也挪到他们身旁,虚托着下巴对狸吾笑,口里附和着:“就是就是,我也不反对的!”
“你们俩……”
一旁冷目黑脸的白斯寒咬牙切齿,沉沉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惹得狸吾忍俊不禁。
﹉
众人离别在竹木成荫的山脚下,头顶金乌高挂,有些许夏至的炎热。
本想溜之大吉的老家伙这回被小孙女看得紧紧的,直言祸端由他而起,难辞其咎,定要他一同解决。
叹世间万物相形以生,终是彼此互惠,独一而不成。
水青已坦然接受关于妖给予的恩惠,这还了又还的恩,欠了又欠的情,无处是尽头。
“你体弱未愈,回去自己要保重,不必处处舍身救人。”他不善言辞,迂久才在腹中万千言语里择了最为关切的一句话,叮嘱她。
哪里有无缘由的爱,一切皆因良善之人相互温暖罢了。
白沐雪欣然接受他的关怀,临别之际许他嫣然一笑,道了一声保重。
狸吾走在最后,眼底收进水青对她潺潺流水般的温柔神态,刺目得很,可这回他并没插话,只默默将心绪藏匿起来,随着大家一起离去。
冷暖人间,多一人爱护她也算不得坏事,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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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尽是老头和姑娘叽叽喳喳的嬉闹声,只他一人充耳不闻,察觉到不对的白斯寒,刻意放慢了脚步,与他并肩而行。
“你就对他这么不顺眼么,又在生闷气?”
狸吾斜眼一瞥,平淡道:“没有。”
“我就奇了怪,他们有什么举动值得你吃醋嫉妒的,怕是你自己心眼多。”
“说你缺心眼都是抬举你,别忘了我也是男人,自然懂得水青那些举止言行是何心境,若是没存别的心思,我才不信。”
狸吾越说越恼,连声音也拔高了不少,引来前方爷孙二人回过头来,眼里皆是疑惑。狸吾看了她一眼,温煦地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可白斯寒却想着刨根问底,悄声问:“我也是男人,我怎么看不出来。”
沉郁的眼眸因他这话,顿时少了许多阴霾,狸吾好笑地看着他,一字一句替他解惑:“因为我有过这种心思,而你没有。”
说完,他便加快里步子迎上她,如同一棵郁葱大树种在她身旁,形影不可离。
白斯寒望着双对背影,一对墨色深瞳里些许懵态,疑惑,似能听懂却是琢磨不透。也许那些所谓的心思,他真的没有,确切地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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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口洞下,石椅立于祭坛正中央,无人倚座。
祭坛上的八卦图腾悬有灵物,分别镶于五行之列,蛊雕石像、红玉手链、蓝石花,空缺的玉树果和莲心已被东海蛟珠所替代。
这些灵物虽是得之不易,却也未必就是五行所需,只余一物势必要得。
“该死的是死了,可他的东西呢……”老树妖的嗓音如古老朽木,枯哑模糊,仿佛垂老的将死之人。
单膝跪拜的黑袍人俯首禀报:“本想等他毒发而亡再取,不料被那两个小子先一步抢走了。”
“可是说那白斯寒和狸吾?”
黑袍人俯首:“是,如今木元已死,灵物被夺,我们如何是好?”
树妖高举右臂,取下红玉手链,剔透红润的珠子戴上干枯消瘦的腕上,显得十分不匹配。
不知是否在考量,隔了许久老树妖才微微摇首,一面往石椅走去,一面对黑袍人道:“如今云牙山和万花瑶台情谊颇深,想要攻入云牙山只怕万花族不会袖手旁观……”
又是良久的思忖,树妖继续道:“明打不成,只能暗潜,倒不必与他们争斗,我只要云牙山下那万灵之宗,这事儿交给你吧。”
黑袍人犹豫半晌,并无底气,小声低喃道:“只怕……”
他虽闭言没有说完,但是树妖心中是有数的,只挥了挥宽袖命其退下,并无太多责骂。
洞底暗无天日,不知天明与夜幕,老树妖佝偻着身躯坐在石椅上,尖利的指甲复而又复敲击着扶手。
他是枯木朽株,死期渐至,却渴求逢春再生,只因执着,执着掌中得不到的东西,不甘离,不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