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尽灯枯,东方日出。
不苦先生用了一夜时间述清先祖交代之事,四人大为惊讶,哪里能猜到赤青双刀竟是龙脊所制。
兄妹俩面面相觑,更是不敢相信云牙山下居然镇着一条青龙。
老翁端详着石桌上的两把刀,疑惑道:“你家先祖为什么又铸了另一把,又为何在元斋手中?”
不苦先生的目光往一旁静默的狸吾脸上瞄了一眼,突然露出一副感慨之态,温和笑道:“先祖怕你这老妖心术不正,用这把刀祸害无辜,故而留了另一把在元斋,只是没想到代代相传,另一把竟也传给了妖。”
话头落在狸吾身上,众人的视线也随即而来。
犹记当年青涩,从外祖父手中拿到灭妖刀他也不曾多问,只当是寻常兵器,哪里能想到是龙脊铸造。
狸吾随手拿回弯刀,伸了伸疲累一日的肩背,继而从石椅上站起,慢悠悠道:“逗留太久了,我得回万花瑶台了。”
寻到了心心念念的姑娘,也弄清了弯刀来源,此行的目的都已完成。他已半刻也不愿多待,倒不是多讨厌望仙居,不过是有些小心思急迫得很。
一听他要回去,白沐雪也跟着站起,鼓着两腮,似不愿意他走。
狸吾一眼便看穿了她,不由勾唇含笑:“本该和你一同走的,后来想想,有些不合适。”
她噘着嘴,喃喃自语着什么,狸吾虽没听清但也知是埋怨他的话。
他上前来,顺势搭上姑娘的肩,却是转头去看老翁和白斯寒:“你和这小子回姑蜀镇等我,我回去准备娶媳妇儿的聘礼。”
此话一出,兄妹二人都有些愣,呆看着发话之人,半晌没回话。
然而,老翁的情绪却显得格外高昂,从石桌上翻身跃到狸吾跟前,对他一顿赞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白斯寒认真听着,也不知哪里来的气,一把上前拉回了妹妹,拧眉瞪他:“你说什么?”
注意到他微微抬起了手臂,分寸不让身后的姑娘上前来,是有意阻挡在他们之间。
这般架势不禁让狸吾觉得好笑。
他环臂胸前,四根指尖有序地在臂上敲着,笑着说:“你这是干什么?难不成你还不让她出嫁?”
白斯寒绷着嘴角,斜睨着他:“不让又如何。”
“你不让便不让,我又不找你提亲,只要你爹娘同意就行了。”
“你怎知我爹娘会同意,高兴的太早了吧。”
“这……你就要问她了。”
狸吾抬了抬下巴,指向躲在兄长背后,露出的半个脑袋的姑娘。
他微微一笑,提醒白沐雪道:“坏了我的清白,不得负责么?”
这番暧昧不清的话惊得白斯寒怒不敢再言,转过头去看一脸势弱的白沐雪。
“他什么意思……”
白沐雪连连后退,最后躲到老翁身后,两只手左右摆弄:“别听他胡说八道,我可没,没那什么,误会,误会……”
再瞥一眼狸吾,仍顶着君子温和之态,置身事外。
白斯寒还欲言说,刚张了口就被小楼的木门声打了止,众人瞧去,正是憔悴面容的水青。
一夜踏实觉,已是让他恢复了不少元气,从房内听说他们打算下山,这才顶着病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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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是朝夕共处的小姑娘。
见她对自己宽心微笑,这才转去看另一人。
“你何时走?”他对狸吾道。
狸吾认为水青是急不可耐,心里顿觉不悦,眼角稍稍留意了一下白沐雪,才对他冷言答道:“与你何干,她也是要走的。”
水青有片刻松怔,直到明白他话中意思后才摇头失笑,想来这九年,定是让他对自己的敌意更为深切。
不苦先生迎身去搀他,他微微躬身,以示敬谢。
水青径直走向白沐雪,从怀里掏出那只被遗忘在他房间的兔子:“带它下山解解闷也好,哦对了……这次,多谢你了。”
白沐雪接过兔子,纤细指尖揉了揉兔毛,抬头看他,含笑眼眸犹如弯月明亮。
她的一句‘不客气’尚未出口,就见一旁极力忍耐的男人俯身过来,低低沉沉怼他道:“喂,是我救的你。”
水青低头笑,顺势坐在了石凳上,欣然接受狸吾的纠正,点点头接着说:“是,所以关于我……我父亲和蓝石峡谷的事,我才想在你走之前告诉你。”
众人相视良久,终是由白沐雪接了他的话,问:“你知道蓝石峡谷的事?”
“知道得不多,但总归比你们知道的多一点,或者对你们有所帮助。”
水青偏过头,去望天边朦胧曙光,彩云似乎也跟着他的回忆慢慢演变成那日荒漠夜幕的模样。
﹉
忆起那夜,明月当空,木元骗他来到荒漠中,本意要拖着他一同屈于树孤公,途中才交待了
关于蓝石峡谷的事。
木元道,蓝石峡谷乱石成堆,八百条石路交错复杂,唯有一条通往鬼口,除蓝石峡谷的妖外,无人知晓正确石路。
八百年前,树妖从道家古籍得知脱离五行三界之法,便想方设法获得八卦祭坛所需灵物,如今只等夺取云牙山中万物灵宗,再与其他五行灵物一同献祭。
万古长存之法,待到那时,命数脱离三界五行之外,便是大罗神仙也奈他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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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妖,人之中,人的命数最为短暂,欲壑难填的人便很容易受此诱惑,木元便是其中之一。
对灵物的贪,对手足的妒,对狸吾的恨,终是让他坠入深渊,再难回头。
灭妖师听命于树妖,更妄图天地同寿,水青觉得荒唐,觉得自己的父亲已是魔怔了。
“父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何必如此强求,为了一己私欲坏了元斋规矩,背弃道义,我可做不出来。”
水青的拒绝是木元预想得到的,若是可以,他真希望葬身火海的是水青而非火青,也免得自己苦口婆心的劝导。
木元坐在沙丘下,往火堆里丢了两节干树枝,滋滋响动的火苗又蹿高了些,他在摇曳火光中看到了烧杀元斋的妖,恨之入骨的少年。
花颜杀不了他,铁鼠杀不了他,鬼舜杀不了他,就连自己也杀不了他……
木元不信,不信蓝石峡谷齐力也杀不了一个孽种,投靠蓝石峡谷不单单是为了长生不死,更有复仇之意。
水青如若加入,至少木元不再是单枪匹马,万不得已可牺牲他来保全自己。
“背弃祖训的何止我一人,那女人与妖结合,还不知廉耻生了个怪物,她难道不算违背祖训?那老头瞒着大家养着孽种,还将元斋的宝贝都给了他,难道不算?而我,不过是替祖宗铲除了祸端,怎么就成了一己私欲?”
明知木元的话是歪理,可水青不善争辩,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好沉默地看着父亲。
过了许久,才低低回了一句:“总之,我不与邪魔妖怪同行。”
木元仰天一笑,问:“何为正何为邪?”
水青偏过脸,不去回他。
“为父的告诉你,天下所有生灵活着,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得起自己的就是正!”
“可这利益若是建立在他人的悲剧之上,便是邪。”水青不想再与他多言,说完这句话便背身躺下,佯装着要睡的样子,心知父亲已无可救药。
道不同不相为谋,翌日醒来,木元已没了踪迹,想必是只身前往蓝石峡谷。
水青身旁不曾留下一滴水一口干粮,望着茫茫荒漠,他已没了方向。
不论父亲是希望自己穷途末路后投降归顺,还是看抗命违意后的杀人灭口,皆是让水青寒了心,冷了意。
父不慈,则子无孝,那日他心中已与木元划清了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