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传来叩门声，一声紧过一声，连门扉也跟着晃动，再听来人呼声，是白斯寒寻他们来了。
狸吾恍然回神，仿佛做贼心虚似的，开始手忙脚乱为桌上坐着的姑娘整理衣着。
眼尾偶然瞥见那红透的耳朵，让他低头隐笑。
白斯寒开了门，对这迟迟不来应门的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一脸鄙夷之态。
“你……忙活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你找我们什么事呀？”
白沐雪谄笑着过去揽他，想要避免这二人直接交谈，她可不敢保证狸吾不会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见她有意不让自己进屋，白斯寒也不坚持，随着她转身，打算一同离开。
临走，忍不住给身后的狸吾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似乎猜到方才他对自家妹妹做了些什么。
——八百年前——
.
云游四海的男子，一身青衣法袍仙风道骨，一头黑白参差的发，以竹钗束在头顶，虽有些年岁在脸上但仍是一表人才。
盛夏某日，男子途径一座巍峨耸立的大山，见山上乱石秃露，尸骸遍野，全无一丝人气，直觉此山并非人族领域，许是有作乱妖鬼。
妖精鬼魅在世人眼中总存归于恶，可他乃修法道人，自是与凡夫俗子不同看待。
妖族之中，亦有超脱自在，不为物累，逍遥洒脱之精灵，故而，他并不一概而杀之。
眼前这座形似卧龙的山，存着精怪千千万，是座无名鬼山，群山叠峦，几乎全都耸入云霄。
仰，高不可攀，眺，遥不可及。
.
山间无路，舟车不通，男子只得以足步行，两个时辰后，已身处密林之中。
层层叠叠的茂叶相覆，让正午的阳光丝毫照不进山林，静谧幽暗一切都如长眠，时而有兽鸟掠过头顶，那振翅声犹如鬼怪嘶鸣。
令人毛骨悚然。
远处一间半塌的茅舍让男子停下步伐，掌中所执的罗盘突然异动，指针毫无规律地旋转，再不能辨别方位。
男子掐指一算，便知茅舍蹊跷，只怕里头居住的并非寻常妖物。
未及茅舍门扉，里头突然传来一声哀鸣，接着便是一声接一声夹着低吟的骂语，显然是有人受了伤。
男子毫无犹豫推门而入，茅舍中受伤的人猛然警惕，捂着受伤的右臂强撑精神，直瞪着眼前的法袍男子。
这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形妖兽，衣冠楚楚容貌俊朗，只是眼下凶神恶态，有着满腔的敌意。
男子缓缓上前，对他笑着伸出手，掌心握着一个瓷瓶，道：“这是贫道调配的伤药，有奇效，不妨试一试？”
妖，警惕地扫了一眼瓷瓶，重新把目光放回男子脸上，不屑道：“你是灭妖师，我是妖，你怎会救我。”
“那日在君子国，阁下为救一位贵族千金，也杀了不少妖怪，于贫道眼里你便是同类之人，怎么救不得？”男子含笑解释。
妖，低眉回忆，似乎忆起了这位法袍之人，一个月前他们的确在君子国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那时，他只顾着解救那位千金美人，不曾对此人多加留意。
他分不清，究竟眼前这位灭妖师所言是否真心，故，选择不再理睬，同样也不肯接过那瓶伤药。
男子拂袖而来，这回蹲在了妖的面前，低头仔细察看他手臂上的伤势，血肉绽裂可见白骨，像是猛兽利爪所致。
“你的伤并非纯妖所致，如果贫道没猜错，这是被某类仙兽所伤，难道是瞧你妖身，便要灭你？”
妖咬咬牙，起身侧过，也不回他，顿了片刻已是打算离开茅舍，不再与法袍男子多言。
男子无奈，在妖的身后闭目施咒，青衣宽袖中骤然窜出捆妖绳，把负伤的妖束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
妖狠狠瞪他，开口痛骂：“你这该死的东西，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快把老子放了！”
法袍男子轻叹走近，也不管他口中喋喋不休的谩骂，直接将瓷瓶中的药粉洒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末了，还用自身所带的纱布为其包扎工整。
而妖的辱骂也随着自身伤痛的减弱，而渐渐没了声音，现在转了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看着这位行径古怪的灭妖师。
见他冷静，法袍男子才把捆妖绳松解，此时的妖，也不再抵抗排斥，起身绕着男子仔细打量。
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他笑，道：“贫道是齐家的灭妖道人，常人惯讳‘齐道天师。’
妖将这个称谓在口中默念了一遍，觉得熟悉却并不了解，片刻后又不自在地后退一步，戒备之心油然而生。
齐道天师觉得好笑，只好对他再次声明：“贫道虽是灭妖师，但也并非无理之人，生灵皆有善恶，自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阁下杀害。”
“哼，你想杀我，也未必能办得到。”妖来了兴致，拿起佩刀直指齐道天师。
只见那刀身顿锈，缺口更是不计其数，也不知用了多久，别说杀妖杀敌，就是切块肉也费劲得很。
忽的，一群乌鸦从密林上空飞过，扑棱的翅膀拍下密集的树叶，落雨般的洒在地面。
二人抬头望去，一片乌羽遮天蔽日，让人分不清天黑与否。
光线开始阴暗，山中忽然弥漫来一股迷雾，从他们足下开始升腾，渐渐连视野也陷入迷茫。
齐道天师心中有数，闭目动耳，仔细分辨悬浮在空气中的仙妖之气从何而来。
遥远的山上，徐徐缓慢地沙沙声，像是庞然大物飞在空中，身体扫过山中树枝茂叶而发出来的声音。
紧接着，一声犹如狮虎的怒吼声从山端传来，连带脚边沙土微微震抖，三声咆哮绕着鬼山一层层扩张，震慑着万物生灵，百鬼妖兽！
就连经多见广的齐道天师也被如此吼叫声震撼住了，呆立半晌才想起自救之法。
他走近妖，在他们脚边方寸距离划了一道光圈，神隐其中，坐等这声音的主人露出真身。
从山端到二人所立之处距离颇远，本以为需得等上几个时辰，哪只不过须臾，一道青光乍现，夹带劲风从他们不远处一扫而下！
۞
蜿蜒身躯，鱼鳞鹰爪，须髯飘逸，体如山石庞大，竟是一条成年青龙！
不多时，风过叶息，一切归于宁静，那条青龙游下山去，不见踪影，只留下神隐圈中惊诧不已的灭妖师与蹙眉无言的妖。
﹉
夜深，茅舍外点了篝火，一人一妖席地而坐。
齐道天师盘腿而坐，盯着妖的手臂，问：“你的伤是那青龙所致？”
回忆与青龙交手的场面，便是一阵胆寒，不死已是万幸。
妖稳了心神，无奈道：“半年前，那条妖龙不知何处而来，霸占了鬼山杀了许多山中妖鬼，一个月前我从君子国回山才知晓了这件事，本想替同族们灭了那畜生……”
怎知青龙乃仙家神兽，体型巨大，纵使妖再厉害，也是势单力薄，难以敌对，只能眼睁睁看着育他成长的山，一点点被青龙毁掉。
瞧着妖一脸落寞不甘，齐道天师竟也为难起来，他是灭妖师，如今危害生灵的是仙兽，倒叫他无从下手了。
为难之态尽数落进妖的眼里，稍顿片刻，妖起身拍拍手里的灰，斜斜看着他，云淡风轻道：“人恶妖，神欺妖，你是人它是神，还不得合起伙来弄死我啊，得，你还是赶紧走吧，省的我还得防着你。”
齐道天师却是看得透，点头微笑：“世间万物确属妖名声不太好，但我偏偏不信。”
“因何？”
“因我见过诸多良善的妖，阁下也是其中之一。”
妖脸上浮起几分笑，略微低头，看着坐定的灭妖师，反问：“我？”
齐道天师从随身包袱中取出一支十字驽和一根金色的矢，对他道：“这是破仙矢，人间唯贫道仅有，乃诛仙之物，若是那青龙真是恶源，我可协你一同灭之。”
妖，不可置信，半天才问一句：“为什么……”
“山中妖鬼死的死，逃的逃，而你明知不敌妖龙，还坚持要守着自己的土地，总算是有些胆义，加上方才，你想让贫道走，是怕那妖龙伤了贫道，如此护着人族，哪里还能是邪魔恶鬼。”
“我！我才没你这么多心思！不过是看那条虫和你这家伙不顺眼罢了！”
妖嘴上否认，心里却暖和，已是许久不曾有人与他站在一条线上一同抵外，难免生出些欢喜来。
齐道天师心知肚明，也不与他争辩，转了话题问：“对了，贫道还不知阁下姓甚名谁。”
妖低头斟酌，心中对齐道天师的疑虑仅剩丝缕，再瞥见他手中的破仙矢，顿觉坦然。
道：“妖哪里有什么姓氏名字，我……是山中妖兽，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