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菜刀狠狠往前挪了半寸，离小手近极了。
“等于几！”三姑妈气得头发都要散下来了。
“等于二！”沉檀直接哭了。
小声啜泣，到放声大哭。
三姑妈还要诈她一诈。
“等于几！”三姑妈直接把刀拿起来，搁在她手背上，示意她说不对，刀就要割下去。
“等于二！”沉檀这回不改答案了。
直觉告诉她，就是这个答案。
“读的什么书……你读个卵子！”三姑妈端着菜板骂骂咧咧走了。
沉檀趴在板凳上放声大哭起来。
其实没有所谓直觉。
她只是瞥见，三姑妈在听到这个答案时，面上略微带着笑而已。
至于为什么哭……
沉檀想起吴放龙在学期末，认真教她念书的时候。
虽然现在沉檀已经丝毫记不得吴放龙都教过她什么，可她永远都忘不掉，吴放龙轻声细语，和耐心的笑。
三姑妈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沉檀又不是个聪慧的孩子。
她们俩不管是教，还是学，都完全不对路子。
一个教书，全靠凶。
一个学习，全靠猜。
结果显而易见。
三姑妈很无奈，把沉檀的数学，拜托给了自己女儿，也就是跟沉檀住一屋的表姐。
在三姑妈看来，虽然自己女儿学习也就那样，但幼稚园十以内的加减法，应该完全不成问题才对。
沉檀表姐的想法，跟三姑妈大致相同。
学前班的作业量，根本耽误不了几分钟。
至于沉檀，没有人会去过问她的意见。
她甚至都没意识到，三姑妈从前的不寻常，那些诡异举动，竟是在教自己读书。
沉檀只拿那些，当做煎熬。
跟三姑妈四目相对的日子，每分每秒，她都像那菜板上的胡萝卜。
能碎，那就碎成许多块。
是葱。
那就断了无数截。
那几天，沉檀最不愿意的事情，就是放学。
一想到放学就要面对三姑妈，沉檀不情愿极了。
可学校到家的距离，完全是条直线。
她想在学校门口多赖一会儿，都行不通。
人和人之间，没有丝毫独处空间，简直压抑到了极点。
正当她以为要持续下去的时候，三姑妈突然又把她赶回了屋。
“莫来碍我眼！”三姑妈切着菜，头都不抬地说，“到屋头耍去，等姐回来教你写，我看到你就火大！”
“那我把地扫了……”沉檀的心，高兴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儿，可她知道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隐藏起笑意，讨好三姑妈。
“滚！”三姑妈依旧懒得抬头。
不管多喜爱的孩子，只要辅导作业，就容易影响亲子关系。
何况这孩子也算不得喜爱。
更不是自己的孩子。
沉檀飞快拣起自己的练习册和铅笔，跑到屋子里玩去了。
表姐回来，一起吃过晚饭，二人便开始在屋里写作业了。
三姑妈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女儿，不仅学习不好，学习习惯，更是叫人堪忧。
其实，学习不好的孩子，很大程度，就是学习习惯太差。
之前三姑妈怕沉檀打扰自己女儿学习，晚上都让沉檀早点睡。
沉檀表姐自己写作业虽是糊样，但起码也算是完成了。
现在三姑妈明着让两人一起学习，那简直不得了。
从井字棋到跳棋，再到丁老头，二人无所不玩。
甚至玩的，比平日睡觉还要更晚一些。
往常顶多到九点，就要熄灯睡觉。
自从两人一块儿读书，直玩到十点半，屋里灯还是亮着的。
三姑妈当然不会起疑。
大部分家长，对于自己家孩子，都有极高的信任。
哪怕沉檀不是自己孩子，三姑妈在面对老师质疑偷窃的时候，还是会选择相信沉檀。
这不是盲目信任。
是在无意识中，给孩子一种，绝对的安全感。
即使许多时候，这种安全感，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在孩子未来，她心里始终会有一处，是无比自由的，是无惧于旁人打扰的净土。
当然，这也会使孩子同大人间，带着些不可割舍的情感。
她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便不会尝试逃跑，不会逃离，不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叫你看不着她。
像那些极不信任孩子的家长，总是恨不得化身人形监控器，监视孩子一举一动，想把孩子每一个细节都塑造成自己期望那般模样，往往会使孩子丢掉这份安全。
他只觉得自己做什么，都逃不开点评。
所以成年后，他只会离得远远去，同父母，死生不复相见。
就像三姑妈从前，硬要看着沉檀写作业那样。
压抑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没有人愿意被监视。
沉檀和表姐，在不被监视的这段时间里，互相成了对方玩伴。
叫沉檀印象最深的，是表姐教她玩跳棋。
奇特的构造，各种颜色的玻璃弹珠。
从未听过的规则，想象不到的跳法，在玩耍中，沉檀渐渐生了兴趣。
不仅有兴趣，她还显露出不同凡响的天赋。
从初学到精通，甚至赢过表姐，沉檀只用了不到半月时间。
只是很可惜，这份天赋，只被藏在白日也看不清的小小黑屋子里，无人得知。
也不能叫人得知。
更遗憾的是，自从沉檀赢了一回表姐，表姐便不爱玩跳棋了。
她似乎更享受教会沉檀的过程。
真教会后，徒弟打死师父，倒不叫她生兴趣了。
表姐不想玩，沉檀也不敢勉强。
她们俩还是类似从前的小姐和丫鬟关系。
沉檀服从成了习惯。
不过沉檀也有十分想玩跳棋的时候，在几番苦求下，表姐终于答应。
而后沉檀便会敏锐感知。
若是她轻轻松松赢了，表姐便会失去兴趣，而且很不高兴。
若是她脑子转不过弯，输得太快，表姐也会觉得没意思。
所以沉檀在四岁的年纪，就早早学会了逢场作戏。
就懂得，怎么不失分寸让棋。
知道事事争先，并非有人乐意见得。
一个四岁的孩子，开始收敛锋芒。
在无数条赢棋的路上，她会选择必输那条。
输也不能输多。
最多六步棋。
太多，表姐又要看不起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