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来是在煤场被警察截住的,三个警察把他带到了吉普车警车上。
不用多问,赵雨来心中一看这阵势就明白了一切。
他已经拿好了他的老主意,看上去显得很从容不慌不忙,没有逃避,没有反抗,没有过激情绪。
警察对他的询问地点就在吉普车上。
他和一个大个子警察坐在后座上,前座上是那个所长。
派出所经常到各个煤窑转悠,在路上也经常碰到。
所长姓白,大家见面都称他老白。
他坐在副驾驶座上,驾驶座上是个白白净净的年轻警察,手里拿出一叠打印有格式的文书在上面准备做记录。
姓白的所长没有他想象的那样飞扬跋扈,而是带着微笑,口气就像是在聊家常:“你姓赵,没错吧?”
赵雨来点点头,“嗯”了一声。
“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给别人开车还是自己的车?经常跑哪里?”所长问了一串问题。
赵雨来早已经有了准备,回答得不慌不忙,就像一个不涉事的人一样。
等那年轻警官都记在文书上的时候,所长就开始单刀直入:“你知道我们叫你要说什么吗?”
口气似乎比刚才加重,眼光也显得锐利了许多,脸上的微笑有点勉强。
“不知道。”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不会说出其他不该说的话来,只有三个字,回答得干净利落。
那所长的眼光一秒钟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脸,就像一台读数机在研读着赵雨来一丝一毫的细微表情。
接着问:“你在四月二十四日晚上到过聚四海小饭店吃过饭?”
“经常去那里吃饭,具体哪天我记不起来了。”赵雨来说得滴水不漏。
“你再好好想想,就是田园车队出事那天晚上。”说到这里,那个所长怕他不知道田园车队出事的时间又补充了一句,“二月二十三晚上,第二天那家小饭店就被田园车队给打砸了。”
“知道那回事,那几天我们常常去吃饭,具体哪个晚上确实对不上号。”赵雨来摇着头。
“你有没有在那天晚上在小饭店和一个人喝过酒?大个子,大脸盘,左眼角有个疤痕的吃过饭并喝过酒?”警察的表情严肃起来。
他想极力地透过面前这个头发蓬乱两只眼光不稳定的人的目光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赵雨来不由地把目光避开了剑一样的白所长的眼光:“和人喝酒是经常的事,我和老郑就经常相跟着去小饭店吃饭喝酒,确实没有什么特别印象,想不起来你说的这个人。我想,时间那么长,饭店那小飞是不是记错了?或者把别人记成了我?也有可能!”
谈话没有结果,用时三十五分钟。
当赵雨来从那辆警车里出来的时候说不出来的轻松和自由,就像是被禁锢了好长时间一样。
尽管煤场的空气中全是黑煤尘,但他还是如释重负地长长呼吸了一口气,仿佛觉得空气非常新鲜。
警察不能消除对赵雨来隐瞒真情的嫌疑,但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只能束手无策。
他们不能强迫任何人对以前的事情加深记忆,更不能逼着任何一个公民说出违背意愿的话来,他们虽然得到了让他们欣喜的新情况,但毕竟证据缺乏,推理上也有很大的漏洞和不确定性,只能且行且看,只能暗中走访探寻这个左眼上有个伤疤的大汉。
县里对吴成德的离任审计从过了年以后就开始了。
县里专门抽调了几个单位的工作人员组成了一个工作小组。
有组织部的,有县纪委的,还有县财政的,还有县审计局的。
组长由组织部刚提上当副部长的和以贵为组长。
和以贵原来就在经济委员会当副主任,和县社的吴成德在一朝供事多年。
在这次的县社改制中,他为在城关供销社的小姨子能买成一处门市给吴成德打过电话,吴成德从中促成了他的心愿。
他在这次吴成德的离任审计上示意下面审计人员不要太过纠缠,走过大场就行。
没料到一天审计组早晨到县社审计,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了一份匿名信,打开一看是举报吴成德在职时违规问题的。
信上没有具体金额,只是列举了几大项问题所在的项目。
其一是县社办公大楼重新装潢时吴成德暗中收受贿赂提高装修费用。
其二是在办公室固定资产的以新换旧中购进价格虚高,旧家具私自赠与别人送了人情。
其三是吴成德建立第三产业,插手煤矿事务,为其亲信谋取利益,并暗中收受财物。
其四是吴成德在县社购置新车和处理旧车方面没有经过县社班子会议研究,有从中牟利的动机。
其五,吴成德公车私用,虚开燃油发票进账从中贪污。
第六,吴成德利用职权在供销社的改制中为其亲友私开便利之门,亵渎改革政策。
好家伙,这一炮把个和以贵几乎打得摸不着北。
举报信上还说,举报者和广大县社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如果这次审计走了过场,县社群众会进一步向县里反映,直到给全县社职工一个满意的交代为止。
为此,和以贵不得不放弃了原先维护吴成德的态度。
把人员按职责分为三个小组:
一组是考察政绩的,一组是考察德能的,一组是审计财务的。
并对所有工作人员的要求做了强调,以对举报信上陈述的六项内容为主要目标深入开展审计,决不能走过场。
必须做到理由充分,证据确凿,善听民意,广进谏言,对怀疑的事情绝不下结论。
哪怕是一张白条和一笔账上反映的数字都有力求做到仔细仔细再仔细。
县社的审计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县社上下有人兴奋,有人担心,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样漠不关心的人占了多数。
吴成德在职的时候延续了他在基层供销社的办事风格,花钱方面大手大脚,开支中未免会涉及到六项中的问题,说他不挂心这次审计是假话。
每天上班,他都要对县社接受检查的财务人员进行问询,以求对审计的进展做到心中有数。
这期间也有好多人打来电话表示关心。
特别是郑小立和裴跃升。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在裴跃升的心目中对吴成德的印象并不错。
知道了有人在背后举报吴成德后,裴跃升还专门打给了和以贵电话。
虽算不上是指示最起码也是建议,话中没有明说要他们放弃原则,隐隐透露出一种温和的处事态度,表达了要尽量保护干部的思想。
郑小立知道了吴成德被举报,正在接受离职审计以后,也明确向县审计局亮明了他的态度。
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不要捕风捉影,看到裤脚就想扯出脚来。
中央领导还说改革就是在摸着石头过河,审计的同志不能只从一个同志的毛病着手,要多看正面的东西,在审计中发现错误纠正错误的同时,还要多考虑一个改革者为行业,为社会,为人民做出的贡献。
能纠正的在审计中及时发现及时纠正,不要把问题扩大化,这样会给社会造成不好的印象,会给干事业的干部造成负面影响,会阻滞到全县的改革开放,会起到束缚广大干部大胆改革、锐意进取的手脚。
法律法规要坚持,但干部还需要保护。
具体如何审计好,就要看你们是否端正了看待事物的立场,是否站在县委政府的高度上看问题,是否让我县的正能量得到发扬广大。
吴成德为这次审计挂心是正常的,因为这会涉及到他的一世荣誉,也涉及到他的人生结局。
而郑小立的用心良苦就有点匪夷所思。
和以贵虽不知道他们之间又是何种关系,但可以肯定的是吴成德的背景不一般。
可以说,除了县委书记和县长,发表看法的这二位领导在县里的声誉都不菲,如果草率对吴成德得出不利的结论来,只怕以后自己的日子也好受不到哪里。
中国的社会法制程度毕竟不及人治,违反了法规可以以后纠正,如果冒犯了领导这辈子的政治前途就算宣判了死刑。
和以贵对审计的进展“重视”程度不亚于吴成德。
几乎每天都要对各组审计人员审计的进展情况进行听取汇报,以便他能及时地进行纠正和巧妙地处理。
他才不到四十岁,他可不愿意为此事影响到以后的政治生命。
就在吴成德忧心忡忡地受着审计煎熬的同时,电话的轻音乐铃声又响起来,接起来一听是张仙桃!
自从那次幽会被赵雨来抓了个现行后吴成德就再也没有去见过她。
这期间张仙桃给他打过不少电话,只有一次接到。
她在电话里关心地说了一番让吴成德被赵雨来惊吓到的歉意,又说了一番想念孩子的心情。
之后由于吴成德事情缠身没有精力也没有胆量去再想起她。
这次又打电话过来,还好,屋里没有别人,吴成德有心再听听她说什么。
张仙桃说昨天晚上赵雨来回家的神态有点怪异,说话的意思也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不知赵雨来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心里不放心吴成德就打电话过来。
吴成德听了也很从心里担心,煤都给他了,说好不声张不闹事的,怎么又开始反常?
然后,吴成德让她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赵雨来哪里不对。
张仙桃说,她感觉赵雨来一回来就心事重重,晚上也不理她,话也不多,辗转反侧没有入眠不知道在谋划什么。
吴成德想知道赵雨来说过些什么就焦躁地问:“说了这一大功夫你也没说出个要领来,赵雨来就没有和你说过一句话?”
张仙桃停了一下:“今天早上临走的时候说了,他说说不定哪天从这屋子走了就一时不回来了,问我想不想他,哼哼,你说,他都说些什么话,是不是又要找你闹事,他要找你你也要有个提防才好。”
“就这一句?”吴成德显得急躁不安。
“他还说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绝饶不了你。”张仙桃又说。
“他会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又扯上我,还是咱们那事?”吴成德心中担忧,又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的原话是这么说的?”
“他说‘要让我有个三长两短,我饶不了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是瞅着窗外说的,看上去咬牙切齿的。”
吴成德放下张仙桃的电话心中一直在嘀咕。
按说不应该,上次的事是双方说好的,他会再反悔?
可是他的目标不是朝着我吴成德,又是朝着哪个?
虽然不能确定,但对赵雨来这种市侩反复小人决不能掉以轻心,需多加防范。
对张仙桃他只是一种欲望满足的需要。
要说她和武荷香比起来,那简直就是山茶花和红牡丹,不在一个档次。
但武荷香却缺少张仙桃的温顺和柔和,每一次和张仙桃的相聚不过是暂时偷得的欢娱,要真正让他在两个女人中做出取舍,打死他都不会选上张仙桃。
张仙桃没有武荷香的心机重,有时候坦白淡薄的就像一张展开的纸。
他们的偷欢和苟合绝不仅仅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
而是当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特别是张仙桃,她觉得吴成德就和她没有名分的丈夫一样,因为在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割不断的纽带,一个越长越可爱越漂亮的女儿。
她和吴成德在一起的那种感觉在赵雨来的跟前从未有过。
她和赵雨来结婚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要孩子,最根本的因素就是她不想脱离开已经牢牢建立在心中的一个理想化家庭,她不想把她的爱再分给另一个家庭。
这样做起来她觉得很难很难。
正在念初中亭亭玉立的女儿让她魂牵梦萦。
她经常在梦中梦到她,让她无数次地从梦中哭醒。
她不能每天陪在女儿的身边,但她的心没有一时一刻离开过乖巧伶俐的女儿。
她觉得这一生生下孩子就没有过多地付出过,亏欠了孩子太多太多。
他每次和吴成德的幽会就像看到了女儿,就像亲近女儿一样,仿佛见到吴成德就感觉离女儿已经不远。
吴成德是系在她和心肝宝贝之间的唯一纽带。
现在的她不禁视吴成德为情人,也视他为若真若假的丈夫,更视他为亲人。
这种感觉若即若离似真似假,这些纠结在心中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和纠结,让她在盼想中失落,又在空虚中看见希望。
一个可怜的女人,当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辈子会挣扎在扯不断的情结中,就像一只漫步在空中的蜘蛛一样,当他吐出第一口蛛丝的时候已经注定要被吊到不上不下的空中一样。
赵雨来的情况吴成德虽然不是很掌握,但凭那一千吨煤也不应该再来胡闹。
若他真的又要胡来,那就对不起了。
现在可不比你堵在屋子里那会儿,一千吨煤一两的钱都不要想少。
转念又一想,说不定赵雨来和别人有事,要不然,他也不会那样焦虑。
心中不由地又开始了另一种担忧。
赵雨来最好别有事,如果有事进了公安局会不会招认给他那一千吨煤?
现在正是审计他的关键时刻,一缕小风有可能会把一艘大船掀翻。
审问得紧,说不定还会把绯闻乱说一气。
他没有因赵雨来的反常而感到丝毫快意,相反,他倒是无意间对赵雨来的事担忧起来,真是寒雪天北风嗖嗖夜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