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倏地下起大雨,杨北于是又醒了。杨北二十五岁时就获得了七十岁的睡眠质量,已经见怪不怪。闹钟的短针将要摆到二,针上的绿色荧光一抖一抖。他爬起来拉开窗帘,街那边的人民医院仍灯火通明,门诊楼上镶的红底白十字幽幽的光在雨里弥散。杨北打开窗,探手摸烟盒时只摸到内裤。
杨北喜欢下雨的味道,不论大雨或是小雨,雨有种淋漓的气质,可以决放所有郁结。杨北时常感到郁结。他点起烟的时候,眼前已经全朦了,远远的灯火散成光团,氤氲起的烟雾长出毛边边,被吹进窗台的雨水打碎。
杨北打开手机,王晶给他发消息说七点带伞来接。王晶是杨北的妻子。王晶在出租屋对面的人民医院当护士。王晶常上夜班。杨北把消息划走,方醒时的第一支烟带来一阵眩晕,强迫他开始发呆。杨北如今很少发呆,他称发呆作幸福的光景,发呆时全身就像逃逸出这个世界,那时大脑自然地开始宕机,人在很浓的快意后时常有一段大脑宕机的过程,发呆便直接跳到这个过程,就如登山运动员登顶而后置身美景的感觉。另一方面,杨北常置笑自己又发呆浪费时间,倘使发呆是件欢乐的又浪费时间的事,它便理所当然是幸福的光景。这点是经了杨北深思熟虑的。
回过神烟灰已经蓄了寸许,雨挟劲风来时依然拼着命没掉。
杨北出门时提了一把新伞。伞是买保险送的,伞是红色的,杨北觉得两个人一块打这把伞或许有些温馨。直到王晶站在伞下劈头就是一句旧的没坏就拿新的,你很有吗,杨北回击你爱打不打。医院的大门到出租屋的楼梯口三百三十八步,俩人走出赵子龙长坂坡三进三出的气势。吵架以杨北服软不了了之。杨北在楼下早餐店买了一笼包子招降王晶,两年前他会买两笼,而后为其中的一笼送上一口浓痰。现在一笼包子竟要五块钱,杨北于是就一块豆腐乳吃了一口剩饭泡的汤饭,王晶大快朵颐心满意足撇下一桌狼藉进屋睡觉,杨北目送她进里屋时顺便发了一会呆。
直到八点一刻杨北才得闲坐到电脑前,查看前几天投的简历有无回音。杨北避开了早春的校招,显然他也没占到甚么便宜。五年前他放弃考研投奔小叔所在的一家投资公司,凭管理学文凭和一点关系很快有所晋升,那时平步青云的感觉直叫他飘飘然。直到那公司遭人检举,老板携二奶秘书卷款跑路,小叔等众高层锒铛入狱,杨北方知公司黑白通吃。后来杨北思考,公司倒台的原因还是关系不够硬,杨北思考,自己平安无事或许来自小叔的保护。不过无论如何,他失去了工作,获得了投简历和自主购买保险的机会。他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投简历,一共面了三场试,通过了一次,工作了一个月。然后接着投简历。
杨北看到明天将有个面试,那面试的岗位他不太熟悉——一个补课机构的老师。看起来难度并不大。杨北从烟盒叩出一支烟叼起,而后又吐回盒里,笑从他嘴角溢出来,他尚有些自信能拿下。他没有吵醒王晶,还不是时候。他冲了个冷水澡,打着哆嗦站在镜前,心想这副面孔应当好好清洗清洗。
王晶直睡到下午五点,她今晚倒班到明天白班。吃饭时杨北宣布简历通过的消息,王晶作不以为然姿态,不过还是在他洗碗时赐予一记法式湿吻。为了保持良好的外在形象和思维敏捷度,杨北同王晶只做了一次,时间选在傍晚九点,而后二人相拥而眠。
次日清晨杨北刮胡子,王晶亲手为他打上领带,说若不得胜,我愿你躺在盾牌上回来。杨北狠捏王晶臀部。王晶的臀部生的十分工整,有退潮时岸边细沙的温润手感。杨北曾笑谑爱上王晶,莫不是爱上这对喜人的臀,于是得到王晶的一顿痛打。
杨北同王晶在楼下早餐店分别吃了一笼包子一个茶蛋,分道扬镳时收到王晶的轻吻。早餐店旁是个小的殡葬店,杨北从前很少留意过这家人,今天特意朝里瞥一眼,一个四十年岁的男人坐在里桌前,桌上展一套茶具,有种廉价的华美,茶盏旁坐一座褪色的金蟾蜍。他老婆看上去比他还大些,正在他身后的木架的镜子前拨理掺白的头发。男人看到杨北,杨北笑一笑致意,男人点头回应。杨北快步走过殡葬店,不留神踢到店门口翘起的一块石砖,打了个趔趄。
杨北的面试很顺利,顺利到他第一天面试完就被通知第二天去上班。为什么顺利,因为那个机构现在只有十人。杨北的工号是零一一,目标岗位是数学老师,实际岗位是前台咨询,兼数学老师。不过好赖他找到了工作,杨北和王晶都很高兴。晚饭二人下了馆子,杨北和王晶合力喝了一瓶二锅头,换作平日杨北沾酒便醉,他今日乘兴竟喝了两口。今晚他二人显然都没有让对方好睡的打算。二人上床时尚来不及冲澡,二人做时从床上滚到地上,地板渗出刺骨的冰冷,渗不进二人的燥热的身体。事后杨北站在莲蓬头下,他感到半年的郁结像从骨头里拧出来,从毛孔射出来,顺着水的涤洗流进下水道,他感到不再发臭。
第二天杨北回家时带了一袋苹果和一袋香蕉,杨北很久没吃过水果了,他或许不爱吃水果。他今天上班表现不错,同同事聊得很开,校长也和所有人打成一片,所以工作气氛很轻松。于是他下班走在路上突然想吃水果。王晶回家时带了一盘烤鸭。王晶很久没吃过烤鸭了,王晶不喜欢吃肉,下班路上她想起护士长说她今天格外好看,她于是突然想吃烤鸭。烤鸭是脆皮的,二人吃的很香,二人吃完便在沙发上做,在厕所做,然后在床上做。王晶十二点起床洗碗,杨北鼾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