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歌转过身看了来人一眼,心中憋出内伤,您姬大公子一天不拆我的台就会被跳蚤咬吗?
一连七天,天天在外面结交,整个人像消失了一样。结果,明明今天身体不适还到处瞎晃荡。
“表哥!她们都是……”蹇馨见缝插针,当着寤歌的面挖起了墙角。
“馨儿,我找你未来表嫂有事!你先带众姑娘去别处逛逛吧!”姬焱语出惊人,竟就这么直接承认了寤歌的身份。
“表哥!”声音突然提高。明明只是个十四岁的小丫头,却偏偏气得脸部狰狞。
姬焱没像以往那样任着她胡闹,轻声呵斥,“听话!咳咳咳……”说着说着,整个人竟不由向后摇晃了几下。
“表哥!!”蹇鑫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住。
寤歌伸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缩了回来,她看着那人,发现他今天的状况委实不好,那张清秀的俊脸比往常都要惨白几分,嘴唇也在微微颤动。
她四处张望了下,并没有发现姬单的身影。他家公子病成这样他竟然都没跟在身侧,也不知这人跑哪去了?
其他姑娘互相对视了一眼,一阵尴尬,有的甚至打起了退堂鼓,想要离开。
就在这时门房有报。
圣旨到!
听到门房的话不仅寤歌心头一紧,连蹇馨也慌了神,此时哪还顾得上其他,连忙安排众姑娘跟着丫鬟们出了府。
以姬焱为首的姬家众人大开中门,等待着圣旨的降临。
寤歌跪在姬焱的身侧,使用巧劲将他身子立住,也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姬焱身体不仅凉的厉害,全身竟还轻微颤栗,这人……
寤歌看了他一眼,心中竟一阵刺痛!不过被她故意忽略了去。
须臾,宣传圣旨的掌事内官领着圣旨进了门。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次来的竟然是君上身侧的第一内官黄德顺。
官兵环绕,刀剑相配,一进姬府大门就直接宣读:
“昊天有命,皇王受之。姬家有子,德才兼备,兼具忠孝。今三年孝期即满,当请命于民,特封翰林学士,承命撰拟事宜。钦此!”
翰林学士,皇帝文书顾问,主起草诏书、应承皇帝文字和撰拟任免的文告,有“内相”之称。
这是重用啊!
众人听之,无不喜笑颜开,言:“皇恩浩荡,谢旨浓恩!”
寤歌也跟着跪拜谢礼,不过她整个人头颅低垂,眼神闪躲,生怕叫这黄内官认了出来,这位黄公公可是见过她男子的装扮的。
接着她偷望了姬焱一眼,眉头紧蹙,以这人的身体状况真能立马上任吗?
那边蹇夫人给黄内官捐了块金子,试探着问,“大监,敢问我这外甥何时任职啊?您是知道的,他这身体向来体弱,这刚回黎城还需得调养调养!”
黄内管双手拱了拱,“想必这位就是白云书院的蹇夫人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君上说了,姬公子体弱,可调养身体后再任职,只需冬至前,去翰林院报到就行了。”
冬至?这可还有近一个月了。
听到这话,蹇夫人心中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再次感念帝恩。
姬焱领旨谢恩后整个状况更糟糕了,不仅心口处开始绞疼,全身冒着虚汗,而且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他强撑着送走了黄内官,眼看着那队人马离开,长呼了口气。全身一软,就倒在了寤歌的身上。
“姬焱!”
“表哥!”
“既留!”
“公子!”
一时间整个姬府人仰马翻,人心惶惶!大喜大悲竟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
姬焱再次醒来已至第二天的午后,整个兰园静悄悄的,只有姬单站在门外候着。
“姬单!咳……咳……”姬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因为生病的缘故整个人憔悴的厉害,声音嘶哑,连连咳嗽。
“公子!”听到响声姬单立马跑到床前,一脸担忧地询问,“公子,您醒了?好些了吗?”
“水!”姬焱连连招手,他嗓子难受的很。
“啊!哦!”姬单手忙脚乱地将桌子上的水壶拿了过来,连倒两杯后不免拿不定主意,“公子,还要吗?”
这人向来就不会伺候人,姬焱看了他一眼,不由好奇,“怎么只有你留在这?她……她们呢?姨母,表妹和江姑娘呢?”
往常他一生病,姨母和表妹恨不得天天都住在他院子里,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只留下一个明显不会照顾人的姬单。
姬单可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他说道:“蹇夫人和表小姐守了一夜,刚刚大夫说您好转才去歇了会,说等您醒来就去叫她们。公子,要不我现在去……?”
“不用了,我这次病倒应该将她们吓到了,让她们安生睡个好觉吧!”姬焱打断了他的话,稍停顿了会,才问:“江姑娘呢?”
“一醒来就江姑娘,江姑娘的……公子你”,姬单数落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公子那眼神制止住了,他语气有些哀怨,“她正在给你煎药呢?”
煎药?姬焱一听就想着起身。
这边姬单一直关注着自家公子的动作,看公子那要起身的架势,连忙制止,“放心吧!她那体质壮的就像头牛,就算一夜没睡,那精神气也好着呢!”
“老天爷真不公平,像我家公子这么好的人,偏偏落得这么个身体。她呢?一奸猾狡诈之徒,徒得了副那么强壮的躯壳……”
姬焱不由有些好笑,这姬单明明平常不是一个有这么强烈的喜好之人,但偏偏面对寤歌却从没一副好面相。
这姬单话糙理不糙,姬焱回想了下那人往日的功绩,随即听话地躺在床头,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我可从没见你这么数落过一个人?”他好奇地发问。
“江华害得老爷至此,我不应该恨她吗?”
姬焱一本正色,“可你明知道那不是事情的真相。”
“可……她不应该骗你!”姬单倔强地说。
“骗我什么?”
“她的过往经历全是谎言,她……她明明……”姬单口中的话呼之欲出。
“明明什么?”姬焱语气咄咄逼人。
姬单别开脸,不敢看公子的神色,他说道:“不管怎样,她悔婚是事实。”
到口的话终究没说出。
姬焱暗中呼了一口气,他竟不知自己也还有这么紧张的时候。他向门边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是期望姬单说出真相,还是就这么继续装傻的好。
他自小体弱,对草药的气味自是比常人敏感了些。内功深厚又如何,那晚汤药终究出卖了她的存在。
*
刚刚大夫说姬公子有转醒的迹象,寤歌吩咐厨娘熬了份粥,想着就正熬制的汤药一起送过去。
汤药气味委实难闻,味道想必也好不到哪去,前两天欢姐儿买的蜜饯正好派上用场。
她拐了个弯,直接回了趟梅园。梅园没有人,也不知欢姐儿跑去了哪里。
梅园里静悄悄的,走进院子就是几十株光秃秃的梅树枝干。寤歌朝那枝干望了一眼,发现那里竟然难得的停着一只鸟儿,那鸟儿全身长满黑色的羽毛,竟是只独行的乌鸦幼崽。
乌鸦爱群居,世人对乌鸦的评价向来极端。
前朝时,乌鸦是吉祥的象征和有预言作用的神鸟,有“乌鸦报喜,始有周兴”的传说。自本朝起,乌鸦主凶兆的学说出现,因喜好腐肉的天性被人视为不详。
而乌鸦最常见的地方就是乱葬岗和战场。
寤歌征战沙场多年,平常见到最多的鸟类就是这乌鸦,这咋一遇见,竟只有亲切感!
不过……为什么会在这黎城,大兴繁华集中之都见到乌鸦?
寤歌盯了那只乌鸦发呆,看着它在枝头上盘旋,过了会儿扑闪着翅膀朝院外飞了去,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在黎水河上空停了下来。
那里有着它的同类,它们抱团旋转,一只,两只,三只,……乌压压的一片,将整个黎水上空笼罩了起来。他们盘旋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朝远处飞去。
从不信污邪之术的寤歌心中也难免咯噔了下。
“姑娘,药好了。”有丫鬟特意跑来梅园告知。
“啊?哦,来了。”
*
寤歌这边刚进兰园就听到了姬单的声音,姬单嗓门大她想听不到都难。
起先也只是认为这人是在和姬焱汇报公务,她也没在意,跟门口的小厮说了声就进来了。
其实寤歌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有着多听一嘴的想法。
毕竟她对姬焱的计划还真是挺好奇的,偏偏这人嘴严实的紧,到如今也不肯跟她透露半句,只说让她等。
哪会想到姬单这人,此时正在给她穿小鞋?
姬家作为书香大家,对丫鬟仆从向来宽厚,所以勾心斗角、欺上瞒下的事到是少见,一个个的,端是比别家更加单纯了几许,单偏偏就忠厚的认死理。所以寤歌在门外听到姬单对她的数落时,到是不意外,她意外的是姬焱的态度。
这人,怎么话里话外都是向着自己的意思?
仅仅只是因为未婚妻这个身份吗,还是这人对她有着非一般的感情?
如果真是这样,这份浓郁的感情她能接受的起吗?
她有资格吗?
门内的谈话不知何时已经终结,寤歌收敛起内心的复杂心绪,嘴角上扬至一个完美的弧度,向前走了几步跨过门槛。
她脸上堆满了惊喜,神情有些许夸张,“姬焱,你醒了?快,来喝药吧,喝了药再把这碗粥喝了,厨娘熬得可稠啦。还有还有,这蜜饯果子可甜了,你若嫌药苦就衔一颗在嘴里。”
姬单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向来不是个爱嚼人舌根的人,人生第一次当长舌妇就被当事人抓了个正着。那感觉就是一个好学生被老师当场抓获舞弊一样。
他感觉脸有点躁得慌!
“公……公子!”他连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偷看了寤歌一眼,竟逃一般出了房门。
“快喝药吧!”寤歌像没事人一样,将药碗端至姬焱的面前。
姬焱看都没看,一饮而尽,连忙为姬单说话,“姬单……”
“他说的没错啊!我悔婚是事实,他埋怨我也是人之常情。”寤歌生硬地将话题转开,“你可真厉害,这么苦的药竟一口就喝了。我刚刚尝了一下,那苦的嘞!”
“快快快,尝个蜜饯!”说着,就从碟子中衔了一蜜枣,直接塞到了对方的口中。
姬焱一惊,双目睁圆,这人……
他无奈一笑,“你这人怎么连药的味道都要尝尝,惯是汤药哪有不苦的!”
“你不怕苦吗?”寤歌好奇地问。
“我味觉没问题,自是怕的。但良药苦口,这药终究是要喝的,那还不如一饮而尽来的干脆。”姬焱说的轻描淡写,但寤歌只觉得心中难受。
看到他这样,她想起了她那苦命的哥哥——真正的江华,从小也是个用药吊着半条命的人!
“你和我那哥哥一样,他……!”话一开口寤歌就意识到了不对劲,刚刚她差点说漏嘴了。
她连忙朝姬焱瞄了一眼,见对方并没啥异常的反应,有些不解,但同时也舒了口气。
正在寤歌以为危机过去了的时候,姬焱说话了, “江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啥?问吧”,她看起来镇定,其实整个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上。
“如果当初并没有发生那些意外,你……会愿意嫁给我吗?”姬焱那双明眸直直地盯着她,让她无所遁形。
“……不愿意”,良久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在房间响起。
听到这话姬焱表情明显有些许失落。
“但我会嫁给你。”寤歌又补充道。
“为什么?”床上那人的眼里突然有了光。
“因为我从没想过我还会嫁给其他人!!”
十五岁之前,你是我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十五岁之后,我就从未想过我这辈子还会嫁为人妇。
“而我不愿意,其实也和你本人无关。”没理由的,她向面前这人解释。
“那现在呢?”姬焱步步紧逼。
寤歌撇开脸去,望向别处,“这话与其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你觉得可能吗?”
这问题无人能回答,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活生生的人命。
之后几天,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过那天的谈话。
寤歌不知姬焱到底对她是作何打算的,但她之所以在这里,更多的是好奇月老庙那起绑架的起末。
她总感觉有一只无形之手,将他们团团围住。
或许将这谜题解开,她就能知道当初到底是谁将她从牢中救了出来,她就能知道真正的江华现在身在何方?
没错,真正的江华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