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南起床的时候,畜棚里的公鸡还没打鸣。
穿着亚麻内衫走下大楼梯,穿过大厅走进盥洗室洗漱的路上,罗南看见卡丽娜夫人正在厨房熬粥。
闻着味儿,罗南知道那是小麦粥。
刚加了几片熏羊肉的小麦粥。
跟厨房只有一墙之隔的餐厅飘来烤肉肠、鱼烧面、春卷、黄油面包以及煨红薯的味道。
“早餐我已经做好了,就差粥还在锅里熬着。”卡丽娜说,
“等洗完脸,你自己进来舀放碗里,粥碗和汤匙都在灶上。我去拿一套你路上要用的换洗衣服。”
卡丽娜一边交代,一边走出厨房,说话的语速又急又快,脚步也勿勿忙忙,唯恐来不及。
她的话音在略显空旷的楼房里回荡。
通过脚步声,罗南判断她去了三楼。
罗南拿开盖在脸上的湿毛巾,隔着数重门墙劝阻卡丽娜不要白忙,“我这次出门不是去青石港。说不定,天黑之前就能赶回来。您准备的东西,我可能都用不上。”
“我坚持!”
卡丽娜的声音从上层楼道传了过来。
短促又大声,语气听起来很不和气。
罗南深知自己无法说服她,就像她无法阻止自己南下去接应商队一样,只好作罢。
拧干毛巾晾在洗脸架旁边的竹竿上,罗南对着容镜,用手随便抓拉几下没耳长发。
之后离开盥洗室,走进厨房舀了一碗小麦粥,拐进光线昏暗的大餐厅。
餐厅正中是一张拼接起来的橡木长桌,可以容纳二十个人共餐,挤一挤的话,四十个人也能坐得下。
桌上有三盏铜制烛台。
此时只有一盏放亮。
罗南在靠近烛台的位置坐下用餐。
当他吃掉第一个红薯,卡丽娜提着一个牛皮和帆布制作的双肩背包,来到餐厅。
卡丽娜当着罗南的面,从贴墙的橱柜里抱出四五个大小不一的陶罐,摆到餐桌上,揭开封皮,取出腌肉、大饼、牛奶干、锅巴、小绿豆饼,用三层隔油纸包裹,绑上麻绳,像罗南平时给上门求医问药的病患折叠草药包一样,总共制作了十五份。
当卡丽娜夫人把足够罗南吃五天的干粮塞进背包。
罗南刚好结束了这顿早饭。
“我带两个大银通就够了,您完全没必要准备这么多干粮。”罗南很是无奈地说,“这个季节野外不缺吃的,凭我的身手,抓头大棕熊烤着吃都没问题。”
卡丽娜露出奸计得逞般的笑容,“这些话,你应该早点跟我讲。现在才说,不好意思,晚啦。”
罗南起身走到身后夹在橱柜间的洗脸架前,把沾有油渍的双手伸进盛有清水的洗手盆里,抹上擅香肥皂,一边搓洗,一边闷声嘀咕:“‘山楂’要受累了。”
“你要骑‘山楂’出门?”
“‘山楂’的耐力比‘花哥’和‘萝卜’更出色。”
“好吧,那我去给‘山楂’套马鞍。”
卡丽娜是个急性子。
说着便转身离开餐厅,背着塞得满满的背包去了马厩。
用毛巾擦干双手,罗南捧着烛台穿过正厅和过道,走进位于主楼北翼的一间仓库。
这是一间专门摆放兵器、甲胄、盾牌和考古工具的仓库。
怪物肆虐的世界,没有一个角落绝对安全。
出门可以不骑马。但是没有护甲和兵器防身,绝对不行。
罗南很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将烛台放在靠近门口的架子上,罗南从七套材质、制式各不相同的皮甲中挑了一套漆黑色硬皮甲。
这套皮甲是用双足飞龙腹部坚韧的鳞甲厚皮,搭配大漆,以及从软泥怪体内提炼的元素凝胶,耗费大半年时间精制而成。
抗击性能堪比军部配给部分织雾境军士的重装合金板甲。
重量却只有制式重装板甲的四分之一,约莫二十磅。
不仅轻便灵活,而且还能隔热防火。
穿戴这套量身定制的奢华皮甲的过程中,罗南的目光在挂在墙上的、十二把不同材质的强弓劲弩上游移不定,为要不要携带一把弓或是弩而犹豫了一下。
扎古和嘉西亚现在都是藏风高手,有他俩随行,在驿道附近游荡的低阶怪物都不值得我操心……
我好像没必要携带弓箭……
不,还是带上吧……
万一遇到翼手龙、狮鹫、女妖翼兽和四翼枭鸟这样的怪物,还得靠我……
想到这里,穿好护甲的罗南迅速从左手边的长桌上,拿起一个皮制弓囊和一个插了二十多支箭矢的箭壶,将它们固定在一件挂在木桩上的特制马甲。
接着。
他把这件特制马甲套在身上,绑紧系扣和腰带。
然后又拿起鞍袋和短刀破邪,挂在腰间,戴上扳指,从墙上取下一把龙骨铁脊弓,用两秒时间上弦,插入背后的弓囊。
最后。
罗南从兵器架上抓起那柄叫做“斩风”的螺纹青钢横刀,全副武装退出仓库,穿过后院,走进后屋,敬香拜别已故的四位长辈。
当他推开后院的侧门,擦过畜棚,出现在马厩,卡丽娜已经给名叫“山楂”的枣红马套好了马鞍。
此时夜色依然深沉,见不到一丝天光。
附近只有罗南一家亮着灯火。
被惊醒的家养禽畜哼哼唧唧、叽叽喳喳,发泄着不满。
一只狸花猫叼着一只还在挣扎的老鼠,路过马厩边幽深的小巷,好奇地张望两眼,带着疑惑快速穿过寂静的大马路,跑到对面去了。
“城门还没开,你现在出不了城。”卡丽娜说。
“我去南城。”
罗南说。
他把带鞘的斩风长刀扣挂在马鞍上,踩着马蹬翻身上马,解释道:“这个时候动身,等我赶到灰熊门,刚好天亮。也不知道罗西塔带着商队到了哪里。我想从南边绕过去,说不定可以在黑鸦路口碰到他们。”
“不等等扎古和嘉西亚吗?”卡丽娜问。
“扎古说他的马跑得快,叫我先走。”罗南踢了踢马肚,骑着“山楂”走出马厩,回头对卡丽娜说:“断弓山我都去过,您不用担心我的安全。您回屋睡会儿吧。”
“我会的。见到罗西塔他们以后,记得先捎封信回来。”卡丽娜跟在“山楂”后面嘱咐道。
罗南点点头,随即调转马头上行。
卡丽娜站在路边行道树下目送罗南策马远去,看着他在前方百米开外的弯道岔口左拐,去了铁十字街区的大北路……
一刻钟后。
罗南穿过铁十字街区和东市,绕过马场和城中小湖泊——翠湖,闯入被浓雾笼罩的南城鱼市。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无以复加的鱼腥腐臭。
罗南对这种气味并不陌生。
每次走捷径从鱼市路过,都会让他心神恍惚,仿佛回到童年。
那个时候。
除了内城,几乎整个临水集都被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息笼罩着。
这种死鱼烂虾和人畜排泄物混合而成的气味,具备香水的部分特质,会顽固的吸附在身上。
在鱼市逗留三分钟,身上沾染的腐臭气味往往要两三天时间才会消失。
罗南封住嗅觉火速逃离,一路马不停蹄,踏上南城的唯一主干街道——长枫直街。
这一路。
罗南惊扰了很多夜出觅食的流浪猫狗和寄宿路边背风角落里的“跳蚤”,还接连撞见两组巡夜小队,让对方很是紧张。
很快。
鸡鸣报晓。
天光逐渐放亮,驱散夜黑,依稀可以看见远处城楼的飞檐翘角。
黎明的到来,迫使城外尖啸刺耳的声音快速退离。
内瓮城的厚重城门在机关推动下应声缩进墙里,远远就能听见齿轮咬合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让人厌恶,又让人安心。
南城地形狭长。
道路泥泞。
罗南离开鱼市沿着长枫直街赶到灰熊门所花费的时间,比他从后街赶到鱼市的时间还要多出三分钟。
就在他驾驭枣红马奔向门洞时,身后迷雾中突然响起由口哨声编织的旋律。
那是扎古最喜欢的一首摇篮曲中的一段。
在黎明时分肆无忌惮地吹口哨扰人清梦,而且还是这段旋律,除了扎古,罗南想不出还能有谁。
即便是丧礼上沉重的哀乐,只要从扎古嘴里出来,曲风也会变得欢快又风骚。
这首用来哄小孩子睡觉的摇篮曲也没有逃脱他的恶改。
南城人的暴脾气远近闻名。
罗南可以想象出,长枫直街两边被吵醒的南城人此刻一定很暴躁,搞不好会有人从屋里跑出来追杀扎古。
罗南在马背上苦笑了一声,保持原速径直前行,没有停下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