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雨来他们一段时间心中总是七上八下的。
随着日子的前行,那份多余的担心便渐渐消失无影。
天气也在迅速地升温,杨柳在不知不觉中泛青,山桃花在含苞欲放,一切都呈现出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没有了田园车队挤压他们,小散户都又让着他们。
他们心中不由地又洋溢出一种洋洋自得的感觉。
郑锋军直夸赵雨来主意高明,不知不觉就打垮了对手,真不简单。
赵雨来更是觉得自命不凡,思前想后一桩桩一件件哪个文章不是得意之作,要风有风要雨有雨。
工作上辞了这头去那头,哪头也不落空;
赌博上虽然有输有赢,小把戏直让他们看不穿;
看中美女略施小计就能娶回来;
就连吴成德现在都被攥在手里,一出口就是一千吨;
堂堂田广荣浩浩荡荡的车队,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
连一向自命不凡诡诈多端的郑锋军现在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时间,仿佛感到整个世界都在他赵雨来的掌控中,不免飘飘然起来,连走路都带着舞姿口哨声不断。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魅影正朝他们游过来,让他们既心惊又肉颤。
仍然是一个夜晚,一个阴沉沉天上看不到一颗星的夜晚。
依旧刮着阴风,但感觉比初春那会儿好受多了,温和而轻盈,还带着一种亲昵。
他们还和往常一样把车停在了小饭店的场地上,这几天煤场只供武学兵的车和他们两个。
由于煤矿的大班还没开,煤管局的指标产量还没有下达,原则上让煤矿进行技改和修整,出煤量少,要等产量计划下来才能正式大量出煤。
小饭店的生意也是异常萧条。
再加上上次被田园车队折腾了一下,有些散车个体运输户也都一般不在此是非之地停下吃饭。
赵雨来和郑锋军把车停好看看天色还早才近傍晚,就不紧不慢地坐定点了几个小菜准备慢慢喝几盅。
不料刚打开酒瓶还没来及把酒盅满上,点的菜还没有端上来一个,就见饭店的学徒工小后生快步走到吧台前和老板娘说了句什么,老板娘放下手里的菜单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
赵雨来他们正在纳闷,那个小后生扭转身朝他们跟前走了两步口气急促地:“你们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又给你们扎到轮胎上钉子了?”
郑锋军一听就要出去被赵雨来拉住:“能有谁给咱扎钉子,不会有的事情。”不用赵雨来说郑锋军也能领会到,他是指韩大海,自己人说什么都不会把钉子扎到自己人的胎上来。
赵雨来接着又对郑锋军递来一个眼色:“喝咱的吧,没有的事!”
“还是出去看看吧!我亲眼看到的。那人我见过,鬼鬼祟祟地在车轮跟前不知道做什么,你们还是看看吧。”那小后生瞪着一双认真的眼睛说。
郑锋军还有犹豫。
赵雨来笑着说:“咱又没有和人结下什么仇,人家害咱做啥!”
他的话音还没落,老板娘就站在门外对他们喊道:“你们两个快来看看车子是不是被扎胎了!”
赵雨来一听仍然无动于衷:“谁游手好闲的扎别人车胎,准是小后生看花了眼!”
郑锋军性子急有点坐不住,也不管赵雨来挪不挪身子站起来径直往外走去。
赵雨来看着郑锋军那种着急忙慌的样子心中好笑,一点都沉不住气!一看就不是干大事的材料。这要是让你去扎别人的车胎,早就腿软的挪不动窝了。
于是也站起身来不慌不忙地慢腾腾跟着走出去。
挨门的第一部车是赵雨来的。
两个人趁着老板娘手里的手电仔细地逐个轮胎进行了认真的检查,根本没有发现什么扎胎的迹象。
赵雨来得意说:“我说不会吧你们还不信,疑神疑鬼的,这下相信了吧!走吧,回去喝酒去,什么事都没有,一定是小后生眼花看错了。”说着就要返回去。
被老板娘叫住:“出来都出来了,再到后面那辆车跟前看看也放心些。不要到了半路上出了问题再找回来寻我们的麻烦,小本生意可经不住这样折腾。”
说着,老板娘已经打着手电朝郑锋军的车走去,郑锋军也想弄个放心踏实,何况他以前与韩大海有过过激,就随着老板娘一起朝车子走过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脑子就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左边的三个轮子上,每个都有两个大铁钉。
最后面那个铁钉只钉进去一半,一定是有人惊动了作案分子,慌乱之下跑掉了。
耳朵挨着细听,从钉眼里还有煞气声。
“谁干得?这是谁干的?”郑锋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说着与赵雨来的眼光碰到了一起,两人不约而同地用同一种眼光瞅着对方。
他们的脑子里同时闪现出一个人影:韩大海!一定是他!
可是对着老板娘的面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能说!
说出韩大海就等于是把自己交给了警方。
赔田园车队的损失和小饭店的损失事小,说不定还要被再弄到监狱去。
两个人在老板娘面前故作无奈。
赵雨来假意安慰郑锋军:“老郑,明天叫个补胎的来吧,反正贼都跑了,我们也没办法,以后注意着点算了。”
郑锋军不由地一脸沮丧。
听了赵雨来话中有话的话假装点了点头无可奈何地说:“唉,谁让咱倒霉遇上这种事,只好今晚上坐你的车回去睡觉了,这个坏蛋也太可恶了!”
他们两个揣着心思坐回去继续闷闷喝酒不说。
那个小后生站在那里仍然呆想着什么,也不做事。
老板娘看着他没心情地责备:“你不是进里面帮厨,站在这里愣什么?”
那小后生脚下挪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老板娘又催道:“小飞,你还不快去伙房打帮,在这里想什么心思!是不是被刚才的人吓着了?”
老板娘这一说,赵雨来和郑锋军都不约而同地扭过脸来看了看老板娘,把眼光落到那个小后生的脸上。
那小后生也把眼光移到赵雨来的脸上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梦话:“按说不应该,不会是看错吧?”
赵雨来心里一惊,连忙把眼光移开,直觉中感到那小后生的眼光有点不对。
“小飞,你到底怎么回事,想什么?”老板娘从吧台里走出来对着那个小飞大声问。
“我见过那个人!”小飞的话使老板娘既惊又喜。
而这一声对于赵雨来和郑锋军来说更是一声响雷。
他们的心都被一下子吊在了嗓子眼上。
老板娘的心脏明显加快了跳动,板着小飞的肩膀气息急促地问:“你见过,是哪个?”
她能保持平静吗?
这个新大陆的发现就意味着能把沉入河底的大石捞出来,意味着连警察都无能为力爱莫能助的案子将会扒开迷雾见青天,意味着两家的官司谁是谁非会有眉目。
她就是再有定力,听了小飞这句话也要跳起来。
里面伙房里的老板也听到了老板娘的问话,一头窜出来站在那里看着小飞。
小飞盯着赵雨来梦呓似地说:“那个人和你在一个桌子上吃过饭还喝过酒。”
声音不高,直把赵雨来说得心惊胆战魂飞魄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泰山压顶一样黑压压地向他压过来。
他的脑袋里顿时一片空白。
就连被刚刚扎了车胎的郑锋军也没来得及恨韩大海就被大脑里的嗡嗡声所淹没。
就像有一条大鲸鱼拖着他的腿在慢慢沉入大海。
小飞的话像是自言自语,但是他的目标已经明显锁定赵雨来。
这会意味着什么?案情会水落石出不久将大白于天下!意味着韩大海很快会浮上水面,意味着幕后的主谋赵雨来会被推上峰谷浪尖,意味着自己也会和赵雨来一起被公安局传唤。
接下来,接下来会怎么样,无疑只有一条路,一条死路,一条不归路,双手带拷继续回到暗无天日的监狱中去蹲着。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感到全身都在战栗。
大家把眼光都聚焦在了赵雨来的脸上。
赵雨来努力从心慌意乱中镇定下来不失紧张地问:“和我?喝过酒?吃过饭?小后生,你不会是看错人了吧。怎么会呢?和我认识,还在一起吃饭,那他怎么会给我们两个钉钉子,这是不可能的。”
赵雨来失口否定。
他想努力推翻那个叫小飞的指认,更想用严密的推理来推翻小飞模糊记忆的印象。
那个小飞的思绪仿佛突然一下子明朗起来,口气顿时显得非常肯定:“没错,就是他!”
“谁?”老板夫妻两个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同时喊出声来。
只见小飞走近赵雨来:“叔叔你记不记得,就在田园车队出事的那天晚上,你也是坐在这张饭桌上吃饭,那个人就坐在这个位置。”小飞指着对着门空着的位置问。
然后又扭过头来对郑锋军说:“叔叔,你坐在这个位置,可能当时候你们两个还不是太熟,没有坐在一张桌子上。”
“小飞,你记得真切?这话可不能瞎说啊。”老板娘提醒说。
那小飞眨巴了两下眼:“不会错,那天晚上很冷,已经是深夜,田园车队走了以后就只有他们三个来,后来又来了一个,没有吃饭就走了。出事后那几天我还常想他们几个呢,可怎说也和钉钉子串联不起来,后来也就慢慢淡忘了。可刚才看到那个黑大汉的模样我不会记错。”说到这里又把脸扭过来朝着赵雨来:“叔叔,你还记起来那天和你坐在一块吃饭的那个人吗?你认识那个人吗?”
赵雨来顿时感到措手不及,下意识地敷衍了一句:“哪个?”
他的大脑里一片混乱。
韩大海!
怎么会想不起来?怎么会没印象?怎么会不认识?但是,能实话实说吗?能承认吗?那不等于自己出卖自己吗?把韩大海说出来不等于引火烧身吗?
他只有第一反应,再没有第二个答案,只有唯一。
“你说的是哪个?我怎么想不起来?一点印象都没有。”心中有鬼神色不免略带慌张,口中说谎眼光难以淡定。
饭店老板夫妇见此情形心中难免半信半疑。
老板用和气的目光瞅着小后生又近一步问:“小飞,你好好再想想,不确定的事情可不能乱说的。”
小飞这次几乎是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嗯,我敢肯定!刚才我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那天和这位叔叔在一起吃饭的那个,那人看上去挺凶的,眼角的地方还有一个伤疤。大个子,大脸盘,粗眉毛,三角眼,耷拉着眼皮,差不多有五十岁。”
没想到小飞说得这样仔细!几乎和把韩大海的画像画出来一样!
小飞的话使饭店老板夫妻不由地心头一震,自然而然地怀疑到了赵雨来是不是在说实话。
这其中有几个原因:
其一就是他们认识但不熟悉,碰到一起吃了个饭印象不深,毕竟他们这些开车的都是走南闯北的人,每天接触的人多,想不起来也是情理之中。
其二就是他们虽然熟惯,但交道不深,偶然碰面在一起吃个饭一时想不起来。
其三,也有可能那天的时间没有给他们留下印象,事不关己,过了这许多时间一时对不上号也是有的。
其四,那就是他们最不愿意看到的,赵雨来在明白装糊涂撒谎,甚至是在刻意包庇。
其五是他们更不敢想象的,那就是面前这个赵司机和小飞说的大汉是一伙。
但使他们想不透的是,今天晚上来作案的这个人肯定是朝着他们两个来的。
既然那样,赵司机肯定和那人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说不定和那人之间还有什么过激。
如果说是有意包庇他,这又是为何?
吃了饭,赵雨来拉着郑锋军不欢离去。
从老板夫妇的眼神中不难看到他们有一种躲闪而不确定的目光,具体是啥也说不出来。
是不信任还是有怀疑?还是半信半疑?
不管怎说他们两个都感到了一种担心。
他们觉得大火正向他们的身边蔓延。
老板有了这个线索自然是要想公安局汇报的,而赵雨来哪天要被公安叫走或许是早一天迟一天的事了。
郑锋军现在担心的并不是他的车胎被扎如何请人补胎的事,而是乱糟糟的满脑子都是赵雨来被牵连上的事。
赵雨来一旦浮出水面,会不会把他们共同密谋的事都抖出来还真说不来。
如果抖出去的话那可是二进科,是要被重判的。
他心中的顾虑不比赵雨来少,他的忧愁也不比赵雨来轻。
看着表情木然两眼发直一声不语地开着车的赵雨来六神无主地说:“雨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
“还说!”赵雨来抬高声音,冷不丁的一声吼让郑锋军不寒而栗,“他怎么不扎我的胎!还不是你以前做下的孽!这下好了,狐狸尾巴掩不住了。”赵雨来言不由己地埋怨郑锋军。
郑锋军心中也知道这是韩大海在有意报复他,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面对赵雨来的埋怨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赵雨来似乎感觉到刚才埋怨郑锋军的话有点过火,就又把口气缓和下来:“你说,那个韩大海的猪脑子是怎么想的!上次的事情还没有了断,就又把目标盯上了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怪我当时候没有把咱们两个现在的关系告诉他,要提前说明白,把关系拉呱一下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无聊的一出!”
相对于赵雨来,郑锋军的口气听上去平缓了许多:“没用了!事已至此想那些做什么!要知道今天会这样,我那时也就不会那样做了,当时候确实是对韩大海的伤害很大,打了人家的饭碗。”过了一会又说:“现在的关键是他无意中牵连上了你,眼前的事,该想想如何能把今天那小后生指认的事搪塞过去,只要能敷衍过去这一阵事情就会被淡忘,也就自然混过了这一关。”
赵雨来觉得脑子越来越不好使,颓丧着脸:“只有一条路,打死也不说,看他有什么办法?供出韩大海不等于把自己送进去吗?到时大家都串在一条绳子上谁也跑不脱。”
汽车开得很慢,但时间却过得很快。
他们忧心忡忡地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县城,明亮的灯光把并不宽敞的街道照得通亮。
他们悻悻地心事重重分手回了各自的家中。
或许,今夜会让他们无眠。
饭店老板等他们走后又一再和小飞确认,小飞的口气没有任何不确定。
两口子躺在床上商量觉得越想越不对,不由地对赵雨来被小飞问时的反应神色愈加怀疑。
只是想不明白那个作案的人既然和他们认识却又要钉他们的胎,分析到深夜也没有个结果就草草睡了。
第二天一早,老板就赶到了派出所反映情况。
直等到8点半,办理他们案件的民警才骑着自行车来上班。
老板跟进去把昨晚上的新发现一五一十地对办案民警说了一遍。
正逢所长也在,几个警察也分析不通。
所长决定暂且接触一下那个姓赵的司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