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他还说:“如果你一直沉浸在过去,不珍惜现在所拥有的,那么当你以后醒悟过来时,现在的美好也会变成过去的遗憾了。”
我忘了他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在我从桐港小学转去镇里的小学读书后,他就消失了,而我也再没听父母提起过他。
可我总觉得他知道点什么,所以我决定回去找他。
反正这么多天了A&B也没派任务下来,未免以后没时间做这件事,也希望能从那人身上获取一些有价值的消息,我必须马上动身。
更何况我还要找到小时候的我,让他把那句十八年前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亲口向林小蝶诉说。
……
时间:2007年08月28日,农历七月十六,04.30 p.m.
地点:明州城琅乡镇桐港村杨梅弄
……
站在熟悉的弄口,望着眼前熟悉的景色,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旧时的一切啊,别来已久,尚无恙否?
就在我喟然感叹时,有个小男孩蹦蹦跳跳从我面前跑进了左边的屋子里。
过了一会,小男孩又悄悄从屋子里探出一个头来,望着我,眨了眨他那双本来就不算大的眼睛。
“叔叔,你找谁啊?”
叔叔?惊了个呆的。
“臭小子!”我心底笑骂了一声,向他喊道:“我找你爹!”
“爸爸——”小男孩又蹦蹦跳跳跑进屋子里。
不久后,一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问道:“你是谁?”
“呃——康劲松先生是吗?”我走上前递出名片,“你好,我是明天晚报的记者,你可以叫我家明。”
名片上写的是明天晚报记者康家明。
自从上次见到林小蝶用假身份后,我就学来了这招。
我记得她曾经说过:“我们做Backlighter的,经常要穿越回过去接触一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所以为了不被识破,我们必须要学会制造一些虚假的身份。这不叫骗人,叫保护自己。呐,组织上会给你做一些名片,你只需要向组织提供你擅长扮演的职业和身份,组织就可以帮你搞定。”
而我也根本不用担心当事人会拨打求证电话,因为那些电话最终都会被A&B拦截,而A&B也只会告诉他们一个答案,那就是“Yes”。
我明白,以A&B的力量绝对做不到这些,一定是背后的大势力在帮他们,这更加激起了我往上爬的斗志。
谁不想拥有这样的power呢?
男人将信将疑地接过名片,又打量了我一眼,道:“找我的吗?我好像没什么值得采访的吧?”
“当然有,”我微笑着说,“我们这次有一个专题专门写码头工人,我了解到你是码头卸货的小队长,相对来说有分量一些,而且我们又是本家,所以我选择了采访你。”
他的脸色缓和下来,“进去坐坐吧。”
看着他在我过去的印象里无比宽宏倔强如今看起来好像略有疲惫的背影,我的鼻子莫名一酸。
原来那个总在我面前表现得很厉害还常常与我斗嘴的父亲,也许远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坚强……
可怜天下父母心,憔悴总是为儿身!
屋子里开了灯,微黄的白炽灯光下,屋内的摆设渐渐勾起我脑海中的回忆。
“来,坐吧,”父亲给我搬了一把凳子,“屋子比较小,不要介意。”
我笑着坐了下来,摆手道:“不介意不介意。”
“康记者想知道什么?”
“叫我家明就好,”我继续微笑,“我想了解一下……”
我随口问了几个有关码头工人的问题,然后转而问出我想问的问题:“阿哥,你有没有想过送儿子去别的地方读书?”
父亲看了一眼屁颠屁颠跑出门外的小如初,摇头道:“没想过,我看他在这里挺开心的,想不到我有什么理由要送他去别的地方读书。”
我的眉头不由紧皱起来,当初将我送到镇上读书时,父亲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是因为这里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怕我在成长过程中沾染上什么不良习气,所以将我送走。
可现在离开学仅有三天了,是什么促使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做出那样大的决定?
莫非……跟那个我要找的人有关?
就在我陷入沉思之时,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是一个慈眉善目,虽不曾精心打扮但看起来相当干净的女人。
我的母亲。
“啊——想必这位就是大嫂了吧?”没有等母亲问话,我便站起来到她面前,因为我知道她一定会用怀疑的眼光看我,而我向来最讨厌别人用怀疑的眼光看我,所以我要先表明身份。
我双手递上名片给这个长大后我总觉得欠了她的一辈子也还不清的伟大女人:“这是我的名片,阿嫂可以叫我家明。”
母亲接过名片,依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
就当我打算尴尬地继续和父亲聊天的时候,父亲开口了:“阿秋,今天我带回来一条白鳊,去烧了吧,我跟家明喝两杯。”
母亲看了我两眼,也没说话,径直去了厨房。
“有劳阿嫂。”
“阿初——阿初——”
父亲喊了两声我的名字,我差点条件反射回应,骤然反应过来不是在叫我,背后渗出一身冷汗。
要是被父亲察觉出什么问题,恐怕就不会像现在一样相信我了。
小如初屁颠屁颠地从门外跑进来,父亲给了他五块钱,“去小店买两瓶啤酒回来。”
“哦!”小如初乖乖地接过钱跑向不远处的小店。
看着他的小背影,我的眼眶瞬间湿润。
“家明,咋啦?”
我抬起头眨了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强笑道:“我爸爸曾经跟我说,他最喜欢的就是四岁时候的我,因为那个时候我很乖,他叫我去买啤酒我也很听话——就像现在的小如初……”
“难道他现在不喜欢你了?”父亲一脸不解,“你是大学生记者,如果我儿子也是,我一定很开心。”
听到他这句话,我刚刚才收回去的眼泪险些又夺眶而出。
如果你儿子真的是大学生记者,他看见你这么开心一定也会很开心。
可惜他不是。
他只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在小公司里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放弃了理想,丢掉了追求,这么大人了还经常为各种小事和你斗嘴争吵,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能力报答你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
你一直都是一个好父亲。
可我,却一直不是一个好儿子……
这时,母亲把烧好的鱼端了上来。
红烧白鳊。
父亲见我发呆的样子,关切地问道:“吃不惯?”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我姆妈,她也经常烧这个菜给我吃。”
小时候,虽然家里不富裕,但父亲经常会利用职务之便给我带一些或好或差的海鲜,这也就导致我长大后特别爱吃海鲜,尤其是带壳的海鲜。
“哈哈,那你可要尝尝看了,”父亲爽朗地笑了起来,“看你阿嫂的手艺比起你妈来怎么样。”
“嗯,”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肯定不会差太远。”
那一夜,父亲和我相谈甚欢。看得出来,他已经把我当成了朋友。
第二天我照旧以记者的身份有意无意向父亲套话,但他始终未提及有关那人的话题以及将我送去镇上小学读书的想法(这次我带了钱,因为不知道要待几天,所以我专门带了住宾馆的钱)。
难道……我的方向一开始就找错了?
直到第三天下午依旧如此,一无所获的我苦恼地坐在青石板路旁边的台阶上。
明天就是9月1号了,如果找不到改变父亲想法的原因,恐怕我又要与林小蝶分开十八年之久。
至于那个我当初想找的人,先放放吧,毕竟怎么也比不上让小如初和小小蝶愉快地过完童年。
我转头向红色双开木门望去,那是小小蝶的家。
“吱呀——”
大门打开了,小如初一蹦一跳地出来。
“Hey!”我叫了他一声。
他脚下一顿,“欸?家明阿叔,你怎么在这里?我爸爸出门干活去了。”
“来,过来,”我拿出自以为最和善的笑容,向他招了招手,“坐下来跟叔叔聊聊。”
台阶比较窄,刚好够坐下我们两个。
我把手搭在他肩上,“呐,老实说,你爸有没有跟你提过把你送到琅乡读书?”
小如初茫然地眨了眨眼,“他为什么要把我送去琅乡啊?我在这里很开心,不想去别的地方读书。”
“唉,谁又想呢?”我失落地叹了口气,“没有人会愿意离开自己不想离开的地方,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小如初抬起头望着我,眼神相当干净,“原来大人也会有烦恼啊……”
“是啊,”我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拍了拍他的头,“大人有数不清的烦恼,你啊,还是不要长大好了。”
小如初吐了吐舌头,“那我岂不是要做一辈子小孩?”
“做小孩……”我又望向紧闭着的朱红色大门,眯了眯眼睛,“挺好的。”
小如初低下头嘟起了嘴,“可我不想再做小孩了……”
“别闹,做小孩有什么不好的?”
“BB阿姐的爸爸刚刚当着我的面跟她说,不允许以后再跟我玩。我想快快长大,这样我就可以赚到很多很多钱,然后把BB阿姐娶回家了。”
我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林博昌确实跟我说过类似的话,说我这个穷小子根本配不上他女儿,以后不允许我去他家找BB阿姐玩,不然打断我的腿,再报警抓我。
本来时间一久,我都忘了,可今天再次提起,我的心中又充满愤怒。
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小孩子啊,他怎么可以对我说这种话?
本来我心眼就小,特别记仇,现在又在我满脸苦恼无处发泄之际,他的这番话让我真想一脚踹开他家大门把他暴揍一顿。
可是想了想,我还是决定先不动手。
不是因为我怕,而是因为有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嗯,或许是更阴险的办法。
看着毫无动静的大门,我得意地笑了。
你要打断我的腿是吧?好,我让你下半辈子连觉都睡不安稳!
“吱呀——”
红木大门再次打开,出来一个模样活泼、精灵古怪的小女孩。
悄悄关上门后,她向我跑来。
呃——对,反正都是我。
“BB阿姐——”小如初开心地向她跑去。
在他们牵上手之前,我站到了他们中间。
我蹲下来,看着小小蝶的眼睛,“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本以为她会乖乖回答,没想到她对我做了一个鬼脸,绕开我拉起小如初的手就向远方跑去。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我忽然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明悟。
康如初,无论你曾经是否爱过她,那都是过去了,人都是会变的,你在变的同时她也在变。也许她曾经很爱你,也许你曾经一直挂念她,可那也只是曾经。
或者换一句话说,现在的林小蝶真的值得你喜欢吗?你对她的喜欢,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来自那该死的念念不忘?
“旧人是一幅画,狠狠往我心上挂。唉……”
我晃晃头,抛开那些令人头痛的烦恼。
Anyway,我总该为小时候的我做点什么。比如说,好好教训教训林博昌。
这样想着,我去桐港唯一一家户外用品店买了些东西。
“嘿嘿,这些东西够照顾你的了……”
不过提着有些沉的包,我的心是在滴血的,这里有我差不多半个月的工资啊……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再次与父亲确认了没有把小如初送去琅乡读书的主观意愿后,我彻底松了口气。
学费已交,谁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件事了——至少我父母不会去改变。
可我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好像……好像我什么都没做就已经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还有,我要找的那个人至今都没有出现,究竟是根本没有这个人,还是我到达的时空点不对?不,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集中注意力想那个人的时候,心魔石会带我来到这个时空点?
暂时放低这些看起来有些遥远的问题,我来到林家的后墙——也就是之前我爬上去见林小蝶母亲的地方。
打开包,里面是我此次行动需要用到的物品。
一套宽松的迷彩服,一个黑色套头帽,还有一把并不是很锋利的工兵铲。
去做见不得光的事,当然要改头换面,就算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也需要提防着留下蛛丝马迹。
做任何事都不留把柄的人,才能笑到最后。
换好行头,背上工兵铲,我顺着后墙的水管爬了上去。
现在是八月底了,如果按照正常的时间线发展,林小蝶的母亲现在应该已经“失踪”,我只能期盼后窗没有锁,要不然我就只有走另一条路了。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的。
Well,那就只能“走”正门了。
来到正门,我并没有打算直接推开没上锁的大门——我还没有狂妄到那种地步——而是踢了踢围墙边半人高的瓦片堆。
应该够了。
我之前提过,我是练过几年跆拳道的,虽然到现在忘得差不多了,但至少在身体协调方面还有一些经验,两米多一点的围墙还拦不住我。
活动活动筋骨,确认四周无人后,我一个助跑,一只脚踏上瓦片堆,另一只脚顺势蹬上围墙,身体同时向上。
“啪!”
双手如期搭上围墙,手脚一起用力,很顺利地翻过了围墙。
院子里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二楼房间却灯火通明,那应该就是林博昌的房间了。
躲到一个无人看见的黑暗角落,我观察起房间里的动静。
但十几分钟过去了,房间里既无人声,也无人走动的迹象。
这种情况只有两个可能:一,房间里根本没人;二,林博昌一直躺着或坐着做一些事情。
我有些犹豫。
老实说,我从来没想过如果同林博昌face-to-face,我会对他做什么。
骂他?好像不够痛快。打他?鬼知道会不会一失手打死他。打晕他?又不是拍电影,怎么可能刚好那么准打晕。
妈的,不管了,早晚都得上去,干!
我咬咬牙,顺着旁边的水管爬上了二楼阳台。
房间窗帘是拉起来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幸好门没有锁上,我只能悄悄地推开一道门缝暗中观察。
咦?
我将房间里的景象仔仔细细观察了好几遍,才一脸不敢置信地将门完全打开。
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惊了个呆。
哈,真是天助我也。
我掩上门,把包放肆地丢到床上,拿出了里面剩下的东西,又把工兵铲放了进去。
工兵铲本来就是我用来应对突发情况的防身工具,既然暂时没有危险,那就不用时刻背在外面了。
除了刚才提到的东西,我还另外买了红笔和信纸。
我四周寻找着不显眼但是经常会被人看的地方,最后我选择了电脑桌的抽屉。
选定目标后,我开始我的表演——用红笔在信纸上写字。
“亲爱的林博昌先生,很高兴你可以看到这些。不要猜也不用查我是谁,因为最后你会发现这只是白费力气。我只是想来告诉你,你惹到我了,从今往后,你做任何事情都要小心些,也千万不要一个人走夜路,因为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唔,这样说你肯定不以为然,还会以为是小孩子的恶作剧,那我换一种方式吧。我知道你是A&B的人,也知道你正在研究心魔石,更知道你刚刚研究出第三代。当然,我并不反对你的研究,相反,我们很期待你最后的成果。这次到访,我是想来告诉你一件事,别再招惹对面康家的人,他们是我们上属势力的指定保护对象,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哦,对了,我忘了说你招惹他们的后果,那就是遭受我们的无尽追杀!一直在背后看着你的黑色眼睛。”
我心满意足地将信纸放进抽屉。
其实信纸里写的什么都是假的,都是我胡编乱造的,只不过是用来吓吓林博昌。
不过我相信,林博昌这种情商极高的人,看到之后一定会忧心忡忡、整日提心吊胆。
试想一下吧,你每天都在做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事,自以为很秘密,可突然有一天人家告诉你,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被别人看在眼里,你会不会感到心里很愤怒?如果换做是我,为了永绝后患,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封住他的口,但努力了很久之后,我会发现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个人就好像是空气一样,你永远都找不到他,可他确确实实是在你背后看着你。
从担忧,到愤怒,再经历绝望和不甘,最后陷在恐惧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杀人诛心,人间恶毒之事,莫过于此。嘿嘿。
“咚咚……”
手指不小心敲到了抽屉的底板,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莫非这抽屉还有机关不成?
我再次敲了敲,双手伸进去摸了摸底边,惊了个呆的居然真的有发现。
抽屉是上下两层的,用隔板隔开,下面一层显然是用来放一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东西。
我的兴趣被提了起来,拿起隔板,下面果然有几本日记本。
随手拿起一本,翻了几页之后我的兴趣更浓了。
2004年10月7日:第二代心魔石的破裂把我的心情打击得无比失落。失去了三位勇士,我很不甘心是因为我的研究。而我更不甘心的,是第二代心魔石的失败。我该继续下去吗?
2004年11月13日:K希望我可以继续这个研究并一直坚持下去。A&B成立这么多年,她第一次以妻子的身份请求我公事。
我咂了咂嘴,所谓的K姐就是林小蝶的母亲康念蝶?惊了个呆的,这可是天大的秘闻啊,不知道林小蝶知不知道。
我又拿起一本随手翻阅,心跳不由得加速。
2007年2月28日:第三代的初稿已经绘制完成,希望可以顺利地继续下去吧。
2007年4月7日:对门康劲松的儿子真烦,天天缠着BB。就他这种身份,配得上我们林家么?哼,要不是K要我盯着他的安危,我真会打断他的腿。
2007年8月17日:今天有两个未来人拜访我,原来我之后还会研制第四代心魔石,哈哈,这可真是太妙了。
2007年8月20日:第三代的雏形终于出来,接下来只要找一个合适的实验品进行最后的调试,就可以大功告成。K临走前交代,康如初原来是时空共鸣体,要我好好照顾他。不过既然K不在了,那谁还管那个小子?先拿他当实验品,出了问题K最多责骂我几句,她还能为这个小子跟我大动干戈不成?
2007年8月30日:明天!明天晚上就要进行第三代最后的调试。既然无法打断康如初的腿,那就拿他给组织做贡献吧。哼,想配得上我女儿?痴人说梦!
我抬起刚买的手表。
08.31 p.m.
我操!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和焦急,提起包就从二楼跳了下去。
林博昌,你敢搞我,我早晚他妈的弄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