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伯骏追杨霏盈去了,韩柏松和苏好两人就在原地等待,等了一日,夜里生火歇息。
韩柏松睡得香沉,忽然被一个巴掌打醒了,他脸颊火辣辣的疼,豁然跳起来,只以为来了恶人,一骨碌蹿到苏好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怒问:“谁?”
一个黑影落到眼前,着急催促道:“大头,阿灵中毒了,你快给她解毒。”韩柏松看清楚柴伯骏和杨霏盈后,吐了口气,卸下一身的警惕。
杨霏盈看着他高高肿起的脸颊,急忙道歉,斥责柴伯骏道:“你不会好好叫醒人么?”
苏好见了那五个掌印,心中微疼,终究没说话,只问向杨霏盈,“盈儿,花中蝎给你下了什么毒?”杨霏盈举起一双黑紫肿胀的手,苏好大惊失色,柴伯骏催促道:“大头人,快拿解药。”
韩柏松左右查看杨霏盈双手,在她指骨之间捏了捏,疼得她轻呼一声,咬牙皱眉,柴伯骏瞪着眼睛,大喝道:“轻点。”
韩柏松又在指骨之间摸了摸,眉头皱起,道:“大黑影,你过来。”柴伯骏凑过去,问:“干什么?”耳边一道银光闪过,韩柏松手中多了一撮头发,柴伯骏大怒,问:“你干什么?”
韩柏松收回匕首,取了几根长发,缠在每节指骨中间,绑得紧紧,疼得杨霏盈倒吸凉气。苏好疑惑,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柴伯骏睁着一双大眼睛,满脸期盼答案,韩柏松却道:“睡吧,明日到城中买药。”他指了远处一棵树,嘱咐杨霏盈:“盈儿妹妹,你离火堆远些。”
柴伯骏急道:“阿灵的毒还没解,不等明日,现在进城。”韩柏松打个哈欠,道:“现在进城,你进的去么?药铺也要关门了。”
柴伯骏一身疲倦,只他自己浑然不知,杨霏盈却心疼不已,她柔声说道:“我昨夜没睡,今夜要歇一歇,咱们不着急进城。”柴伯骏便作罢,跟杨霏盈退到远处,倚树而眠。
苏好添了柴火,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你能解百毒,今日为什么拿不出解药?”火苗映在韩柏松脸上,他犹豫片刻,道:“你且睡罢,盈儿妹妹的伤,我能治的。”
苏好心中隐隐觉得不妥,侧脸偷看韩柏松,但见他闭目睡去,便也安心等到。
天光一亮,柴伯骏就催促众人启程进城,他不同意杨霏盈和苏好骑马,自己背着佳人,四人依旧返回汉阳,进城找了药铺,韩柏松抓了药。
四人在城门附近的一间客栈落脚,韩柏松选了最僻远的房间,他取来脸盆,倒入烈酒,酒气浓郁袭人,苏好杨霏盈掩面皱眉,柴伯骏咳了数声,又见店小二送来一盆烧红的火炭,也是韩柏松吩咐的。
柴伯骏疑惑不解,问:“大头人,你冷么?”韩柏松道:“大黑影,阿好,你们出去吧,我要给盈儿妹妹治手了!”杨霏盈苏好一愣,皆是不解,解毒为何还要旁人退出。
柴伯骏疑惑的目光一掠而过,满脸不乐意,也不当回事,一屁股坐下,像个无赖一般,耍赖拒绝:“我不出去。”
苏好也没有挪步的意思,杨霏盈也希望柴伯骏陪伴在身旁,韩柏松便严肃叮嘱:“你若不出去,不能捣乱。”苏好极少见到韩柏松这样凝重的神情,心下奇怪,柴伯骏却一脸不屑,信誓旦旦地保证:“本大爷才不会捣乱。”
韩柏松眉梢又凝了三分严肃,道:“当真,谁捣乱谁是龟儿子。”柴伯骏悠悠说道:“你快给阿灵解毒,我怎会捣乱?”
韩柏松请杨霏盈坐到椅子上,眉宇间聚拢凝重,仿佛北风也吹不散,他叹了口气,问:“盈儿妹妹,你信不信韩大哥?”杨霏盈点头,道:“韩大哥极擅解毒,盈儿深信不疑。”
韩柏松取来四根绳子,将杨霏盈双手反绑在椅背上,柴伯骏勃然大怒,跳起来阻止,“大头人,你干什么?”韩柏松一个刀眼射过去,道:“你说过不捣乱,盈儿妹妹信我,你好好坐着。”
苏好也投来疑惑不解的眼神,韩柏松冲她一笑,道:“你不愿出去,那就看好大黑影,别让他捣乱。”
苏好心中布满疑团,却也点点头,韩柏松又绑了杨霏盈双脚,转身取出一块布条,送到杨霏盈嘴边。
杨霏盈大惊,心中的慌张似涟漪一般层层荡来,韩柏松道:“杜女娲并没有下毒,她往你肉里种了蛊虫。十指指尖各一只,蛊虫长在你肉中,五日又孕育出新幼虫,如今你两个拇指各有两只蛊虫,加上八指中,共有十六只。”
柴杨苏三人浑身一颤,呆若木鸡,又听韩柏松道:“这蛊虫若繁衍到手掌,你的手掌便被啃食,化脓溃烂,寻常人若要拯救,只能断掌求生。如今我要下重药,将这蛊虫吊出来,蛊虫遇药,必定会挣扎,啃食你的肌肉,破肉而出,十指连心,这是钻心之痛,盈儿妹妹,苦了你了。”
杨霏盈脑中一片晕眩,惶惶不安,原来她手指里被种了蛊虫!苏好震惊愕然,杜女娲竟想出这样的法子,柴伯骏惊愕过后,怒火荡过胸口,咬牙切齿,一脚踢飞旁边椅子,骂道:“臭婆娘。”
韩柏松又叮嘱一回,“大黑影,我给盈儿治手,你千万忍着,不许捣乱。”他绕到杨霏盈身后,捏来一根绣花针,在她手指上扎了十几个小洞。
苏好一直盯着杨霏盈紫黑肿胀的手指,只见指上的小针孔了渗出的血滴,八分黑两分红,血滴滴落之后,竟不再出血。韩柏松取了药粉,蘸了烈酒,抹到那小孔之上。
“啊……”杨霏盈一声惨叫,响彻屋子,手指上仿佛有数千根银针,同时扎下。柴伯骏扑到她身前,看她惨叫两声便咬牙强忍,心头仿佛被人剜了一刀,他喊道:“阿灵,阿灵,你很疼么?”
杨霏盈望着他,眼神坚忍又无助,韩柏松将火盆搬到杨霏盈手下,杨霏盈双手一颤,大声痛叫,拼命挣扎,椅子咯咯作响,苏好看在眼里,揪心不已。
韩柏松伸手按住椅子,杨霏盈痛叫之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泪和冷汗涔涔流下,柴伯骏眉头紧蹙,心疼、紧张、慌乱、惶恐却又无能为力,他道:“大头人,阿灵……疼,阿灵她……疼啊!”
“我知道,”韩柏松神情凝重,“这蛊虫遇水遇热,都会啃食手指的肉,如今我用了烈酒,它们愈发乱窜乱咬。”杨霏盈拼命忍住,唇瓣已咬出一道血痕,苏好急忙递上布条,道:“盈儿,张嘴咬住。”
杨霏盈咬住那布条,满额头的汗水簌簌落下,眼泪也哗哗而流,苍白瘦弱的小脸因钻心的疼痛而狰狞扭曲。柴伯骏心疼啊,心头仿佛被人一刀一刀地扎下,他冲着韩柏松喊道:“你让那臭虫子别咬了,别咬了。”
杨霏盈十指之痛蔓延周身,连脑袋也发疼了,她双手挣扎,双脚也挣扎,椅子咯噔咯噔乱晃,韩柏松道:“这蛊虫不破肉而出,盈儿的手掌可要废了,你要她断掌求生么?”
柴伯骏万般无奈,急得团团转,看着杨霏盈痛不欲生,他好比万箭扎心,苏好实在不忍,问:“你一刀划开,将那蛊虫取出来啊,岂不比这痛快?”
“我若动刀,那蛊虫便会往深处钻,噬咬骨头,盈儿的手指可就废了。”韩柏松往十指上浇了烈酒,杨霏盈全身一颤,额头青筋尽数显露,白眼翻起。
苏好不忍再看,咬牙闭眼,咒骂那杜女娲阴辣狠毒,竟给杨霏盈种下这种蛊虫。柴伯骏一遍又一遍的擦拭杨霏盈额头汗水、脸颊泪水,喃喃呼唤她名字,不停地追问韩柏松:“大头人,那臭虫子出来了么?什么时候出来啊?”他心急如焚又六神无主,看着杨霏盈疼痛,恨不得疼的是自己。
“出来了,”韩柏松一声惊呼,柴伯骏苏好急急凑过去,只见十指上探出了几个黑色的小点,柴伯骏双眼一亮,欣喜若狂,他向来心急,伸手便抓去,要将那蛊虫揪出来。
韩柏松急忙拦住,道:“不许碰,你碰到这蛊虫,它又要钻回去。”他又往手指上浇了烈酒,取了扇子扇火,杨霏盈疼得身子一颤一颤,目光渐渐黯淡,柴伯骏急忙安慰道:“阿灵,虫子出来了,出来了。”
那蛊虫在烈酒浸染、热火烘烤之下,愈发着急地往外钻,转眼已探出大半个身子,韩柏松急忙取来装酒的盆,苏好目不转睛地盯着,满心期盼。三只蛊虫钻了出来,足有黄豆大小,柴伯骏火急火燎,“呼”地吹了口气,那蛊虫便掉落到酒盆里。
韩柏松大眼一瞪,柴伯骏理直气壮地说道:“你说不能碰,没说不能吹。”那虫子让杨霏盈受尽苦楚,他可恨极了。苏好盯着那虫子,恨恨说道:“难怪盈儿的手指肿成萝卜大小,原来这蛊虫这般大。”
余下蛊虫陆续钻出,尽数掉入酒盆。蛊虫一出,杨霏盈终能缓了口气,韩柏松取出一排梅花针,往手指上一扎,伤口处顿时涌出一股紫黑色的血,腥臭难闻,苏好心道:“这血肉怕是烂了。”她又暗暗骂了杜女娲千百遍。
韩柏松端走酒盆,撤了火盆,苏好急忙解开绳子,杨霏盈软软地倒进柴伯骏怀中。柴伯骏扯下她口中布条,她呜呜抽噎,有气无力地说道:“伯骏哥,好疼啊。”
她双手垂落,柴伯骏也不敢去碰,只紧紧抱着,说道:“阿灵,我一定杀了杜女娲那臭婆娘。”韩柏松端来一个水盆,撒满七色花瓣,散着淡淡清香,苏好问:“还要干什么?”
韩柏松道:“给盈儿洗洗手。”杨霏盈疼痛过后,浑身无力,软得跟豆腐一般,柴伯骏便轻轻抓起她的手,往水盆里送,韩柏松一把接过,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来。”
杨霏盈的手一送入花瓣水中,当即双眼一瞪,只觉又有无数细针,又扎在伤口之上,还用力旋转,搅弄着伤口,她疼得浑身发颤,要抽回双手,却被韩柏松死死按住。
杨霏盈动弹不得,哭着哀求道:“韩大哥,你放开我。”“放开。”柴伯骏也大喝一声,挥手打来,韩柏松急忙解释:“盈儿妹妹,你泡一泡手,将伤口的腐血烂肉洗净,便是普通的皮肉伤了。”
杨霏盈本奋力挣扎,听他一说,只能咬牙强忍,眉心拧成一团,细汗涔涔渗出,脸色一点一点煞白,苏好只觉惨烈,眼睛生疼,扭头不敢再看。
这花瓣水于杨霏盈而言,好比辣椒水,伤口处的痛楚翻江倒海地袭来,她再也熬不住,两眼一翻,昏了过去。柴伯骏心急如焚,大声追问:“成了么?泡完了么?”
直到盆里的水染成殷红,韩柏松才松开杨霏盈双手,柴伯骏大手挥出,一招千佛掌将那水盆拍飞到墙角。
苏好转身看去,只见杨霏盈十指的肿胀消了三分,伤口皮肉翻起,触目惊心,她问:“可要上药?”
“快,快拿药来。”柴伯骏抱着杨霏盈,行动不便,却着急忙慌,韩柏松却阻止道:“不能上药,伤口迎风晾一个时辰,再涂凝玉膏。”他端起酒盆,放到窗口下晒太阳,苏好问他如何处理那蛊虫。
柴伯骏抽出黑剑,怒气冲冲说道:“本大爷劈死它们。”韩柏松道:“这蛊虫是劈不死的,在烈酒中泡两个时辰,自会死去,我再用火烧了它们,才能一了百了。”
痛昏过去的杨霏盈脸色煞白如雪,仿佛一碰就碎的瓷娃娃,柴伯骏小心翼翼地抱着,忧心忡忡,他问:“大头人,阿灵什么时候醒来啊?”韩柏松宽慰道:“蛊虫破肉而出,盈儿妹妹受了极大的痛楚,筋疲力尽,且让她好好睡一睡吧。”
柴伯骏放好杨霏盈,守在她床前不肯离去,眼前的人儿,睡容恬淡,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双唇没半分血色。
柴伯骏的心抽疼抽疼的,他以往一人,受过重伤、断过手,什么样的苦楚都承受过,从来不知,为人心疼竟是如此难受,他喃喃自语:“阿灵,你的手还疼么?”“韩大头把蛊虫吊出来了,我要砍死那臭虫子,可他不让。”“阿灵,你累了就好好睡,不用担心,我守在你身旁,没人能再劫走你。”……
柴伯骏忧思半月,这两三日又不曾安眠,也是筋疲力尽,全靠强撑,自语一阵,也趴在床沿睡去。
韩柏松苏好再进来时,两人一上一下,睡得酣沉,韩柏松检查杨霏盈手伤,惊醒了柴伯骏,他像护犊的狮子一般,凶光毕现,大瀛爪几欲出手,见是韩苏二人,才敛回杀气。
苏好给杨霏盈上药,韩柏松瞧柴伯骏一身伤痕,于心不忍,将他带回房间,清洗伤痕上了药,柴伯骏又回到床前,守着杨霏盈,守着守着,自己也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