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檀不懂寄人篱下，但她知道，她不能病，不能倒下。
一旦要用很多钱，就没有人会要她了。
所以她虽读着书，但思想已不知飘向何处。
或许在三姑妈家养的鸡鸭身上，或许在那些仍有余温的鸡蛋上。
总归不在书上。
“你去读书……”老师趁着无人往窗外看，连忙把班长指沉檀的手拦了下来，老师说，“我们没得证据，不要随便陷害别个，要是周同学自己记错了，他早就吃完了再走的呢？”
“不可能……”班长明明看到沉檀在吃饭。
但老师摇头，跟班长说了这样一番话，老师说：“老师喊你关心同学，开学一个月了，你看到过吴滚滚同学吃过一顿午饭吗？你有问过她吗？你身为班长，要多关心同学，互帮互助，这件事就这样吧，老师来处理。”
“哦……”班长似懂非懂，走进了教室。
其实老师知道，沉檀，就是那个偷饭的贼。
但一来，没听说之前有人丢过饭，沉檀是初犯，理当给机会改过自新。
二来，幼儿园的小孩子，真要冠上小偷的罪名，那这个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这学校里的孩子大多都住在附近，正如老师说的那样，拿不出直接证据，家长是不会认的。
但凡为人父母，或是有个值得以命相抵的人，都能明白那些人的执着与坚持。
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家孩子是个什么德行，但还是不能允许外人说她一句不好。
更别说，老师认为沉檀是贼这样的话。
无论叫三姑妈，或是三姑父听了，都是不会认的。
哪怕是最不喜欢沉檀的祖父，要当真听得这话，那都是不能容忍的。
一人为贼，岂不是一家为贼？
所以老师没有让班长戳穿。
只是交代班长，以后每天早上蒸米饭的时候，统计一下每个上交米饭的同学名字。
沉檀第二日还准备去偷饭吃的，但她没想到，班长会把每个同学的名字写在本子上。
她没有名字，也就没了进食堂的理由。
准备搞吃食的想法，当场破灭。
她又开始日复一日的挨饿。
饿到受不了的时候，地上掉的辣条，她趁没人时，拍拍灰，捡起来吃掉。
有时同学乱扔的辣条包装袋，她也会拾起来，找个没人地方，撕开，把里头带着盐味辣味的油全舔干净。
那滋味，真是哑巴吃蜜糖，说不出来的好。
只是那会儿，有钱的孩子实在少，不小心掉地上的，更是没有。
沉檀更多时候，只能一一尝遍学校墙缝里长出的野草。
有苦有涩，所幸，都没什么毒素。
老师没课的时候，会站在办公室门口，打量这些孩子。
看到最多的，就是沉檀，孤零零一人在旁，跟别的孩子，分割出两个世界。
老师见过很多这样的留守儿童，她们内心封闭，不懂人情世故，也无法融入到同伴中去，早早失却天真，和家里老人相依为命。
但老师没见过像沉檀这样的，似乎家里人完全撒手不管。
就连数学老师都反映，沉檀的作业，全是错误。
幼儿园的小孩子不知事可以理解，但一加一等于二都算不明白，那就很难让人理解了。
老师决定去沉檀家里看看。
沉檀家也近。
老师课间十分钟去一趟完全够了。
没见到想象中的老人，倒是看到了年轻力壮的三姑妈，老师很是诧异。
当时三姑妈正在剁猪草。
猪草没有专门的草。
只要田间，山上，没人要，猪又喜欢吃的，都叫猪草。
三姑妈上午去旁边菜地里松土，顺带把那些顽强的野草，一并割回来，给新买的猪崽添加营养。
见到有外人来，三姑妈头都没抬，问：“找哪个？”
在自己村上，就是有这种底气。
老师诧异片刻，自我介绍：“我是吴滚滚的班主任，你是吴滚滚妈妈吧？”
老师的话说得很不肯定。
他其实也是这村上的人，只是住的远些，没在村中间。
但他确实不记得，村上有吴姓的外人。
“哪个是她妈哦……”三姑妈否认了，一边剁猪草一边道，“她是我弟娃儿的细娃儿，送到我这里来躲几天计划生育……”
柴刀剁在木头上，发出巨大响声，老师几乎都听不清三姑妈在说什么。
三姑妈倒没藏着掖着。
也不怕有人捅漏出去。
那会儿村民自治，隔一个村的官，完全管不到旁村的事情。
“是嫩嘎个情况嗦……”老师大概理解了，所以也就换了个口吻，跟三姑妈委婉提起沉檀在学校的表现。
老师问三姑妈：“吴滚滚同学，以前读过学前班吗？”
“读过哩……”三姑妈奇怪老师问这话，当即也反应过来，老师肯定有正经事要说，忙将柴刀砍在木头上，理了理额前凌乱发丝，起身拍身上灰尘，转身给老师倒水。
“屋头没得茶叶，老师喝点水吧……”三姑妈从开水瓶里倒了半杯开水，递给老师，道，“读了一个学前班，才送过来的噻。”
“谢谢哈……”老师道着谢，接了过去，低头吹了口凉气，慢慢啄了口杯中开水。
入口滚烫，烫得老师舌尖缩了下，在嘴里几下腾挪，连忙不管不顾吞入喉腹。
如吞了口火石。
胸口一直到腹部，烫得心痛。
水的温度，又渐渐透出搪瓷杯来，老师连忙把茶杯放到屋里桌上去。
好面子，即便被烫得难受，老师面上仍是镇定自若，没显出丢人模样来。
三姑妈也没细细观察，去拖了条高板凳来，对老师道：“老师，你坐。”
老师又道了谢，翘着二郎腿，在高板凳上坐下来。
许是板凳太高，许是老师觉得这样不好，又把腿放下来，交叠在一起。
三姑妈没继续侍弄猪食，找来矮条凳，坐在老师对面，搓搓手中黄泥，又把绿色草渍擦在了膝盖上，等着老师开口。
“咳咳——”老师清清嗓子，先接着刚才话题，跟三姑妈说了下沉檀的数学问题，老师说，“要是读过一个学前班，数学不至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