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才开。”一树梅花开得紧密扎实,卜易负手而立,观赏着庭院中这件少有的凡物,此凡间之梅树对他来说反而更加真实。
身旁站着的是老有所成的伯顺公,他掐指一算,答曰:“陛下,五月开梅,血中带煞。”
“凡间的梅花何时开的。”卜易对这一背卦并无反应,他怎会不知凶多吉少。
“回陛下,腊月后时,就已谢了。”伯顺公是秦皇最信赖的人,他直言不讳,从不遮遮掩掩,就连朝中最忠心不二的何公,他都不敢随意谏君。
卜易笑道:“孤问你何时开的,你倒好,说她落了,是在讽刺孤要国败如花凋吗。”
国战当前,一国之君居然还在与人开玩笑,就仿佛明日风轻云淡,依旧如此。
“臣惶恐,一时失语。”宋公又丢出金钱二枚,抛落在地,重复着他数日以来的动作,又出一凶卦,只得叹息作罢。
“罢了,不要再纠结沉溺于卦象之中,人算不如天算,汝算不如孤算,孤说,此仗可胜,有何不妥?”卜易的眼睛里显现出自信满满的金色光辉,夕阳映照之下显得如此不可战胜。
“臣未觉不妥。”
卜易笑了起来,他信手一铺,一张棋席落地:“那就好!陪孤下一盘棋吧。”
“日落五分,老臣该去商议战事了。”宋公依旧抱有绵绵的忧色,做不到如秦皇一般洒脱,他忧心国家命运,忧心百姓社稷,早已不是一天两天。
卜易说:“就一盘,无碍甚事。”
棋开落子,卜易先行一颗。
宋公见状,被迫坐下,但他在秦皇身边这么多年,他知道卜易不常下棋,每次下棋,便是要传授真法。
于是他也落下一子:“陛下指教。”
卜易一愣,知其老而精明,便开了怀:“今日我无甚指教,确是手痒,输赢有命,卿不必礼让。”
“陛下言笑了。”
这盘棋局从月出五分一直下到日落九分,当最后一丝光明也被夜晚吞噬,坐镇皇宫的大元帅终于按耐不住,派人来请宋公。
那是个新兵,冒冒失失地闯进宫门,不看时局,也不曾拜过秦皇,便突兀地拜宋公道:“大公,元帅等您,已灯起二盏,请快随我去吧。”
“哪来的毛兵,不识大体!”卜易有些恼怒,但他是一位明君。
“让他再等!”宋公这场棋下得是酣畅淋漓,一时哪肯收手,许多年未曾有此快乐。
营中的大元帅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说好日落之初便来商战,为何月上枝头还不见人踪?
“启禀元帅,宋公正与陛下下棋,暂无抽身之意!”那新兵来报,正赶上元帅窝火。
“昏君!”大元帅直接怒骂出口,惊得周围人是一片冷汗,还好众人都知元帅与秦皇关系甚佳,不然今日他恐怕难逃此罪。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下棋!你们等着,我去去就回。”他吩咐一众大小将军等候,要亲自去“请”人。
这大元帅向来直肠子,大老粗,出言不逊放荡不羁,大小将军皆想笑不能。
话说这大元帅本事非凡,不然也不能坐稳今天的位置,他念动口诀,化作一道浑黄的光团遁入土里,转眼便至内宫。
“陛下!宋公!”他抱拳一拜。
但两人皆沉浸在棋局之中,不曾理会来人,让他杵在那相当尴尬。
“陛下!宋公!”大元帅名为袁帅,天生将命,为帅八代,论忠心,出他家门无右。
“什么事啊。”卜易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对这三番五次的打扰十分不满。
“宋公为棋失约,臣亲来请他。”
“宋公与谁下棋?”卜易面不改色,落下一子,那棋阵之妙令他抚掌大笑起来。
这让袁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不是没长眼睛,陛下何故掩耳盗铃:“宋公正与当今圣上下棋。”
“此处没有圣上。”卜易挥手让他过来,“卿来,你可懂棋势?”
“兵法与棋相通之处不胜扳指,臣为元帅,自然精通。”袁帅向来自负,此番夸口皆出自肺腑,并无半点刻意。
“哈哈哈!”卜易笑了,“元帅还是如此耿直,那你来瞧瞧,下一步我该落子何处。”
袁帅观棋半炷香,答道:“陛下,臣告退。”
“这。”宋公好笑,不明所以。
卜易答曰:“无子可落,落子即输,是故袁卿不敢再说。”
“陛下,我观此局仍有生门。”宋公不敢苟同,他只是摸着自己的白子。
“何处?”卜易与袁帅同观此棋都觉了无生机。
“梅花谢处,陛下,是我输了,臣去也。”宋公一挥袖袍,转身离去了。
卜易思索良久,剥下一片梅花,以花瓣为引算了一卦,死门四散,生门大开!
“竟是在这邪门儿地方!”他将最后一子落在了棋阵之间,自此棋终,胜败一转,可惜宋公已去,他再想炫耀也无可奈何。
星运已示,明日大战!这个消息举国皆知,今夜祭战,一日无眠。
月满西楼,卜易登上了祭仙台,身后站着四公八帅,三卿一相,四元六老,九侯十八将,唐东正是这十八将中新封的镇山将军。
八帅之中又有兵马大元帅袁帅和开国大元帅刘煞两位,今夜祭战,将由秦皇开启,他俩主持。
祭仙台下是数百万雄兵,三百大山皆被挖空,也站不住如此多的兵士,所以今天只来了八成,剩下二成留守边关。
虽然边关空旷,但秦国如此雄伟,自信非凡,定要祭仙以正军威。
下面是晚雾缭绕,冷风习习,无数人整齐划一,手持兵戈,等待降仙之时。
卜易有如万国之主,正站在这东胜神洲的五指山巅,俯瞰河山大地,蔑视万物生灵,他的魂中之火在这一刻燃得更盛,仿佛下一刻就要举头飞升!
“伍和!”
“臣在!”九侯之腔天侯出列,单膝跪地。
卜易眼看着月至当头,坛中第三柱香正好燃尽,他面朝三军,冷静地说:“时辰已到,与孤传灵!”
“是!”伍和起身,右手持宝香,左手结灵印,秦皇扯下一根发丝丢出,那发丝飘扬二息,缠在了宝香之上,伍和迅速将结好的灵印拍在此香之上,香燃,则一股透林清香钻出。
台上四公八帅,三卿一相,四元六老,九侯十八将皆齐齐跪下,以头抢地:“请万国之尊,秦皇卜氏第二十二代卜易,开启祭仙典仪!”
卜易暂借腔天侯之功,以启祭仙。
“吾乃卜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万兵甲锒铛,齐齐发声,顿时间山河失措,江海翻腾,转耳如闻千百世,一震天上人间仙!
“天象已示,吾等明日定要与那南蛮楚贼一战,秦皇卜氏第二十二代卜易拜望列位春神,若以大势助我,愿用王血相赠!”
卜易说罢,抬手抽出龙鸣剑,一剑刺入左掌,顿时鲜血如注,但他并不在乎区区疼痛,将手中带沫鲜血挥洒入空中,那血液似有灵性,颗颗圆润凝实如同珍珠,悬浮于空,不受风吹,不受烟熏。
祭仙台下响起山倾海啸般的呼声:“大势助秦,仙佑天君!”
开国大元帅刘煞跪拜:“陛下,此战若胜,则自中海以东再无敌手,吾皇可封天君!”
“四位元老,速速入席,开启请仙大阵!”卜易意气风发,见台下是雄师百万,台上是高手如林,置身其中做帝王,仙人也无此缘机!
四大元老甲子,乙子,丙子,辛子迅速接令归位,他四人各自结四方青白玄朱印,一道横贯江河数百万里的大阵从秦国每一个人的脚底升起,无论是凡夫俗子还是法门中人,他们在这一刻都感受到了飞升之悟,通体霞光,如天昭临。
甲子,乙子,丙子,辛子各祭藏国之宝,一根汤匙,一副筷子,一只碗和一颗玉白菜,它们飞向高天,聚在一起,秦皇血珠随后飞上,一齐散出青耀之芒。
青晖浩荡,无形之仙从天而落,洒下万千光点,泽润秦土万民。
“仙人......”幼儿震动,老者落泪,兵士们在这青辉飘零之下,一个个都仿佛力大无穷,胆勇两增!
“陛下!”众臣子也都跪地落泪失声,仙人降临,这是对秦国的认可,对秦皇的认同!
卜易笑道:“好啊!众卿家!好啊!”
唐东在这无形之仙的馈赠下如痴如醉,据说此仙便是秦国第一代帝王,死前化为一缕残魂,也是秦国得以立足的根本,这请仙大阵更是建国之初便埋下的,如此大的手笔,也只有仙人才能做到了。
众人皆知,青仙守护秦国近千年,独爱白菜,于是每次祭仙便用寻常白菜,此次请仙非同寻常,便用上古仅见的雾玉做成白菜一颗,献给青仙。
“此战必胜!”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打烂楚寇的脑壳。
卜易下令:“二位元帅,阅兵!”
“是!”
兵马大元帅袁帅统领四路元帅,七成兵士,他挺直了腰杆喊道:“白鹏!袁立!袁回!子也兵!阅兵!”
开国大元帅刘煞统领二路元帅,三成兵士,他伸直了脖子喊道:“石旗!刘进士!阅兵!”
百万雄兵早就分好了组,现在开始轰轰而动,场面虽大,却稳中有序,丝毫不乱。
就在阅兵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此刻正是子时一刻,探子来报:“报!各大边城外五十里处,发现楚国军队!”
“所有边城?”袁帅皱眉问道,莫非边城空虚之事已被楚国得知,为何他们今日就急着来攻,于情于理都不应该!
“所有边城!”那探子似乎累的已经快脱力了,全靠袁帅吹一口灵气撑着,“我们被包围了!”
“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密密麻麻!各关隘皆在准备御敌!”
秦皇转眼看去,一双金目通天彻地,照耀五洲十岸,他大致一观,收回神通,说:“至少五十万人。”
这一消息让将领们彻底炸开了锅。
“他们是怎么在郊外隐藏下五十万人马的!”
“楚贼派五十万人,这快是举国之力了吧,他们真的疯了吗!”
卜易沉思片刻,估计楚国此时已在攻城,而更多的探子正在拼命赶来,他对腔天侯说:“伍和,再与孤传灵一次!”
这传灵伤害极大,短时间内二次施展恐怕性命不保。
但伍和什么也没说,他朝胸一拍,顿时吐出一大口鲜血,随后以血为引,再次抽香结印,这根香相比上一根粗了整整一大圈,快是一个成人手臂长短粗细。
这次为了让秦皇能有震天之功,伍和怕是得卧床好几个月了。
卜易成功接上伍和之喉,他双目再次通明,一眼望穿烟火春秋,直视万军丛中的楚皇笙火!
“笙火老贼!”这一声唤醒了无数正在安眠的人,秦楚两国自然无人安睡,周边诸国皆在这一道震天彻地的喊声中瑟瑟发抖。
“笙火老贼!秦楚古来交好,你今日是何意图,无视三章六法,突起重兵攻城,全不顾祖宗颜面!”
私下里,卜易快速吩咐三位卿相,布下传送大阵,速速启动,以驰援各地兵灾。
过了半刻,数十万里外传来楚皇的喊声:“卜易老贼!休要血口喷人!我国子民忙碌一天早已安睡,反被你这贼子无端唤醒!挑事奉陪!”
卜易轻笑一声:“笙火老贼!你做的事,还当周边诸国眼瞎!速速退兵,不然汝等死期将至!”
“卜易老贼!本就无兵,何来退兵一说!既然你要与我闹,明日来战,取你狗头!”
“笙火老贼!既然你装疯卖傻!那就去死吧!本以为灭楚之战旷日持久,没曾想今日便是!”卜易见各处传送大阵皆已安排完毕,诸将迅速腾天而起,各领人马送至城外百里,里应外合,立刻将楚国反包围了起来。
数百万人相撞,江海之争也不过如此!
笙火一见中计,立刻吩咐布置传送大阵,要第一时间离开秦城,如果不速速离去,照这种趋势,恐怕这带来的七十万人都要葬身于此!
卜易也随传送阵到了楚军近前,他冷笑着看向笙火,笙火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两人都不敢妄动,只由兵士去冲杀。
随之而来的唐东也得以见到楚皇真容,正与那日一掌将清山重创的灵魄一模一样!就是因为他,鬼叔惨死,药姨和十三叔消失无踪!
懊恼和烦躁的情绪在唐东心口交织,他痛苦又至,冰灵在血液内肆意横行,数十根金丝飘散而出,他穿过混乱的战场,直抵楚皇站着的地方!
“啊!”
一拳轰鸣!
然而楚皇对他的功力不屑一顾,散漫一掌打出便可要了唐东的命,秦皇也就势出手,拦下了这一击,唐东却仍被余波震出数十步,吐出一口鲜血。
“原来你就是唐东,竟长这副模样,挺能耐的。”楚皇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这话绝没有带任何轻蔑之意,区区小子,也不知有何厉害之处能混上将军。
唐东死死地盯住笙火,他也清楚自己与楚皇之间的差距根本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弥补的,若执意报仇,估计自己骨灰难留。
“唐东,退下!这里不是你的战场,现在不是。”卜易发出严厉的警告,唐东因为自己的莽撞负伤,此时不适合再待在这里。
唐东咽下一口血气,飞速投入了别处的战场。
笙火看到这一幕也并未出手阻拦,只是笑了笑,他说:“卜易老贼,你真是捡得一手好垃圾啊,就凭那小子,再给他百年又如何,秦国命星?真是笑话!”
卜易淡然一笑,不以为意:“何需百年,楚国败亡就在今晚!还有,那小子,不是你该碰的,我们都惹不起。”
“素闻秦皇长了一双金眼神瞳,怕是又看到了什么常人不敢看的端倪。”笙火调笑,他们修行数百年,到了这个境界,在东胜神洲几乎可以来去自如,根本没有什么可害怕的。
卜易笑意更浓,不言不语,本欲继续僵持,突然,他看到周围阵纹浮现,大阵将启!
“不好!”卜易一瞬间收起了笑容,他反应过来,这是楚国的传送大阵,他们要跑!
“笙火老贼!今日灭楚,岂能让你如愿逃脱!留下性命,尸体回去!”卜易大喝一声,笙火脚下顿时开裂,万千尖利金石钻出,要取他性命。
笙火之前就一直在言语拖延,眼见败露,不得不以身继续拖延,他张口吐出一片火海,吞金铄石,毕檗之声隆隆作响。
眼看着大阵已启,一批接一批的楚军已然消失在原地,卜易也急了,他结下沉疴印,一滴血珠从他眼中飙出,笙火还没看清,被血珠溅到,回国后竟积骨成锈,片肉成金!
但当时的他并无大碍,为了不被拦下,使出当日清山沌天一掌,火海翻腾,敌我三军皆哀嚎遍野。
卜易见此盖山一掌,为了不让自家将士损失惨重,张口就是一吞,将火掌尽数吸入肚内,回国后落下五脏顽疾,久治不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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速速离开。
——天渊·未知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