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寻到合意的山居,连对云衍的炼丹炉也没了兴致,第二日不过五更十分,天色还黑蒙蒙的,他便兴致勃勃的起身,准备出发去独峰山上收拾,并心下盘算着若手脚麻利些,一天内便能建好茅篱竹舍并床榻座椅等日常之物。
云衍要为雷隐和素衣独处创造机会,便一门心思跟定了景阳,也早早起来准备与他同去。
雷隐迎头赶上他们出来,一愣:"这么早去哪儿?"
景阳笑道:"太子殿下也起得颇早,云殿下正要陪小仙往玉峰山去。"
雷隐见他此刻已竭力掩饰了欢喜的神色,只留下笑意清浅,但在黎明的光晕下,却愈发显得容色万千明媚,眉目秀致如画。
他忽的想起素衣昨夜所言:大男人家比什么外貌,比又比不过人家。是呀,比不过,什么都比不过,玉离比不过,景阳也比不过。
自己患失患得,他却可以名正言顺轻而易举的将她带走。
雷隐扯出一抹苦笑,只淡淡道了一声:"去吧。"
也许是因为即将拥有新家的心情太过喜悦,素衣这日也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
她梳洗好出来时,太阳神还在酣睡,只有朝霞仙子刚刚打开播撒云霞的口袋,在尚昏暗的天穹上倾泄出七彩迷蒙的光晕。
素衣往炼丹房去寻景阳,却连云衍一起都不见踪迹。素衣猜测他们应该往独云峰收拾新居去了,但是那个绝对不会过去帮忙的太子殿下,去了哪里?
难道他无聊便出去闲游,将自己一个人丢在了这荒岛上?素衣有些害怕起来。万一再如上次一样来一群疯女人,即使有什么结界,即使有万灵琴和随心,那些小虎和龙卫士什么的,恐怕也不是她们的对手。
她围着雷隐的寝宫转了几个圈子,恰好看到有半扇窗子露出一些空隙,里面隐隐约约似乎有些隐秘的声音传来。
好奇心驱使着素衣停了下来:“我只要看一眼,只看一眼。”她找来一块石头搬着,蹑手蹑脚的靠近那扇窗,再将石头垫在脚下,屏起呼吸,小心翼翼的趴到了窗台上去。
窗子很高,里面还有一层云锦的窗帘遮挡了视线,素衣只能露出半个头来,轻轻的扒开一点点窗帘的缝隙,往里面窥视。
果然,雷隐在里面,此刻他正背对着窗子,坐在一张檀木椅子上,而他的面前赫然还跪着一个人。
"你去向狼王传达本殿的命令,让他带几十个属下往西五千里的玉峰山去,云衍殿下正和一只狐狸在那山上建竹舍,你只要让狼王想办法把地盘占了便可,不要冲突,也不要提起本殿来。"
"是,殿下。"
"去吧!"跪着的那人化成一股青烟瞬间消失了,雷隐似长吁了一口气,才懒懒的倚靠在椅背上。
素衣却趴在窗台上,呆住了。他在破坏师父的计划,又交代不要起冲突,目的很明显,他并没有恶意,只是不想让他们师徒二人搬走。
素衣又想起海啸后崩塌的伏魔山。恐怕,也是他的杰作。目的都是为了阻止他们离开。
或者,不舍得他们离开。他们,自然是单指师父。不包括自己。
但原因是什么?理由是什么?
“莫非并不是那个整天跟着师父的云殿下对师父有意,而是…是这个断袖太子移情别恋,喜欢上我师父了?”
素衣被自己冒出的这个想法惊吓到了,她脑中立刻出现了相对清瘦的景阳被强壮的雷隐非礼的画面。
“不行,我得赶紧去收拾包裹,好带师父离开这里!”
素衣扑通跳下石头,就飞也般的往寝殿里跑去。
“谁!”一大早就神思恍惚的雷隐,终于听到了窗外可疑的声音。然而等他追出来时,殿外已经空无一人,而远方正有一个淡青色的纤纤身影在发足狂奔,作案现场还留下了一块大石头。
刚才的一切有被她听去的嫌隙!雷隐立即隐成一道轻烟,跟了过去。
素衣奔回寝殿,便着急忙慌的开始收拾起来。“等下师父来了,不管有没有地方可去,都要立刻离开!大不了一边云游一边再寻地方!”
素衣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将各种物品乱七八糟的往包裹里塞。“小五送的云霓宫衣,小五送的天蚕轻丝裙,小五送的云锦斗篷,小五送的翡翠枕,小五送的云绣鞋子,小五送的芙蓉胭脂,小五送的丹药,小五亲自设计制作的首饰,小五送的有利修行的蒲团,小五送的给她补养身体的灵泉水...”
一桩桩一件件,大大小小,都带着他们相处时的温暖回忆,都带着小五的关怀体贴...她不是贪恋荣华富贵之人,却不舍得丢弃那些物品上蕴含着的他满满的爱心.
素衣收拾的动作慢慢停滞了下来.至少,她应该当面向他告别.然后告诉他,即使自己不在他身边,也会遵守承诺。
“那便明日一早再走吧!”素衣将收拾好的包裹堆在一旁,懒懒的躺在床榻上望着殿顶上的夜明珠发起呆来。那道一直在她身边慢慢旋转着的轻烟,停滞在半空中一时,终于渐渐消散。
约莫一个时辰后,景阳回来了。"徒儿,怕是我们明天搬不了了。"他一副无奈惆怅之色,“明明昨日和帝子殿下去时,那里还空无一人,也没有谁圈占的迹象,可今天再去,却突然跑出一群狼族的人,非说那地方早是他们的领地,又找出许多证据来,连山上的几块大石头都忽然出现了狼族的图腾,当真是匪夷所思,为师总不能和他们硬抢,就算抢过来以后也不得安生,只好放弃了。"
“他果然奸计得逞了!"素衣暗道。只是她心中到底还是感念雷隐曾经救过自己,决定不把他的丑事捅出去,只安慰景阳:"师父这几日奔波辛苦,都是因为顾及徒儿才要找那好山好水之处。然而如今徒儿有了师父,便觉得有了家一样,所以也不拘住在哪里,荒山也好,荒岛也罢,都是心安可为家之处。"
景阳心头涌起温暖,柔声道:“徒儿既这般说,那为师倒也心下宽慰许多。不如我们明日便走,一边云游一边再寻住处。"
素衣正中下怀:"好。待我今日与小五告别,我们明日一早便走。”
“又到午膳时了,跟着为师去拿个新制的丹丸吃,”景阳牵着素衣往炼丹房去,“我和帝子新炼制出来的,既强身健体又可以辟谷,三个月都不用进食。"
"太好了!你们都不吃东西,就我自己一个人用膳正嫌无聊呢!"素衣跟了景阳去取回药丸吃了,又跟他学了一套吐纳之法,直到夜幕渐临,才独自往寝殿里等着小五过来。
不料刚回到寝殿,竟然发现小五已在罗汉榻上趴着。见她回来,闷声道:"听说你明天就要走了,是真的吗?"
素衣附在他耳边小声道:"我也是没办法,实在是因为那个断袖太子看上了我师父!所以必须马上离开!”
“你说什么?!”
“真的,我今天亲眼看见他吩咐手下去搞破坏,让我们走不成!你想想,他是个断袖,不可能舍不得我走吧,只能是舍不得我师父!我师父那般美貌,太子一定是看上他了!”
小五脑中一片混乱:“不,不会的,他其实,其实不是真的断袖!不会喜欢你师父的!”
“不是断袖?那他为什么不娶亲?还整天喊着讨厌女人?还骗龙君说我是什么心上人?”
小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胡乱道:“反正你相信我就是了!他真的不是断袖!再说你和你师父出去也不安全啊!万一再遇到那些疯子怎么办?”
“不会的,我师父不但长的好看,修为和法术都很高呢!而且我师父以前跟着幽冥府君修习过幽冥神光,那些疯女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小五撇撇嘴:“你师父真爱说大话,幽冥神光乃幽冥府君独门秘术,连十八位幽冥使者都无缘修习,你师父怎么可能会?”
素衣只道:“师父不会骗我的!”
小五愈发不喜:“狐狸精惯会迷惑人!”
“小五!不许这么说我师父!”小五看她秀眉微蹙,一副当真生他气的样子,心里更加烦乱:“先前你只喜欢玉离,从来都不把我放在心上!如今你又这么维护那个小狐狸,你是不是又喜欢上他了?你刚刚答应我要等我五百年,眼下就只一心一意的想着他,跟着他走!那你对我的承诺还有什么意义!”
“你竟然质疑我的承诺?”
“什么承诺,不过是骗我而已!”
素衣见他竟说出这种离谱的话来,枉费了自己一片真心,气呼呼道:“是!所有的承诺都是我骗你的!无论我是喜欢玉离还是喜欢我师父!我就是不喜欢你!”
“那好!我不烦你就是!以后无论千年万年,你我不复相见!”
一道金光闪过,小五倏忽间便消失不见。
他们相处日久,从来没有闹过矛盾,而小五也一向温言温语,从未向她发过火,今日却说出这般狠绝的话来。
素衣呆呆的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哪里还能寻到一丝踪迹?想起往昔两人之间那些温暖的记忆,素衣独立在空旷的大殿中,扑簌簌的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