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文三年正月十七日,枢密副使崔华南在家中去世,终年七十九岁。
马运扬得知后,本来是下令追赠枢密使、少师的。但是在与张少微商议时候,张少微坚持在大族有不满情绪的情况下,应该适当高一些。故马运扬下令追封为中书右相,太保。
崔华南去世的时候,正好其子六十一岁的崔庆维也在海山洲过年没有返回保宁行省。而崔庆维这几年身体也不算好,决议趁此守孝之际请辞保宁行省兼洛那卡参知政事的职务,推荐自己的老部下李家的李元奉出任。
李元奉是李家李运昂的后代,永昌十五年出生。但自李运昂之后,李家连续几代没有大官僚。李元奉十五岁从军,虽然很年轻,但在巴云邦的多次小战中屡有功勋,被崔庆维逐步提拔了起来,又做过文职历练。
崔庆维守孝是没办法的,但是崔庆维要求提拔三十五的一个年轻人出任一省的封疆大吏,中书省和吏部都是有些担心的,认为其能力难以服众,但是崔庆维执意举荐,并列举了大量李元奉的功绩。
正月二十五日,马运扬和中书省官员商议崔华南去世后的官员变动以及是否同意启用李元奉之事。
在会议上,有不少人认为应让崔庆维守孝,而也有不少人认为崔庆维虽然年过花甲,但身体还好,可以继续效命。认为应将他调回来接任枢密院,现任枢密使沈明哲。不过此论遭到了张少微、刘道宝、方智刚、黄振锐和董元嗣等人的反对。但是张光化、庾山甫则支持,主张夺情起复。
正月二十七日,中书省最后根据马运扬的意见,同意以李元奉出任保宁行省首席参知政事兼洛那卡参知政事。但是崔庆维则按制守孝,没有夺情起复,自然也就至少不可能短期内接任枢密使。
同时进行的人员变动还有将不擅理财和经商的黄振锐由易物司副使调任为工部次官,以邱国明直接暂代易物司副使。
昭文三年三月十日,御史中丞刘道宝、工部次官黄振锐等直接上书,提出了一份较为详细的改革方案,核心是学习武国,以武国为师,进行较为全面的改革,涉及到了经济、政治、文化、兵务、民风、宫廷、南洋事务等方面,自然牵扯到了大族的根本利益。
在经济方面,主张重农抑商,加大对商业的赋税征收,保护农业。划定世家大族的占地限额,不得违制。同时追缴欠款欠量,如限期不纳者,轻者罚没家产革除功名,重则下狱问罪;
在政治方面,主张正式设立尚书、侍郎的称呼,并建议以武国为例,加强君权,逐步罢撤中书省,并废除枢密院,仿照武国由君主直接管理六部。同时主张君主对臣下有绝对的生杀大权,甚至可以效法廷杖。废除张、崔、杜、田四家的世袭伯爵头衔;
在文化方面,以理学为核心,规定考试内容,统一规矩和样式,绝对不允许自由发挥,字数也有限制。同时严格科考制度等,取缔民间私学;
在兵务方面,主张效法武国采用军户制度,以稳固兵员,同时加大对火器的研发,逐步减少停产用处不大的重型弓弩和投石机等;
在民风方面,强调尤其是要恪守男女大防,主张在晋国的范围内也要对女子缠足,女子不能反抗男子的权威。同时主张民众可以自由选择宗教,取消对寺庙、宗教等的限制,另外实行宵禁,除春节、上元节和中秋节外。此外在服饰上,逐步以武国衣冠为主;
在宫廷方面,主张在晋国设立宦官制度,同时严格确定后宫等级,并要求废除内事厅。同时主张明确嫡长子继承制,其余诸子成年后一律外放;
在南洋方面,放弃对蒲端国的攻略之心,与之和好贸易,共同应对可能的敌人。对洛那卡采取宁静态度,逐步减少在洛那卡的驻军。
刘道宝呈递了奏闻,同时还要求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宣读,马运扬也同意。
马运扬看到这份奏闻后,大感震惊,刘道宝这是要疯了啊。而中书省和其余大员们听后,则更是感到犹如晴天霹雳。已经年老的枢密使沈明哲听后竟然几近无法站立。
马运扬:“刘大人,你有改革之心是好的,但是兹事体大,尚需要众臣工商议啊。”
张光化:“刘大人,如此大事,中书省竟然事先毫不知晓啊。”
刘道宝:“张相,御史台虽然品级低于中书省,但是并不隶属于中书省,是可以单独上奏的。”
张少微也觉得刘道宝做的实在是过了,说:“刘大人,的确,你们可以单独上奏,但是这么大的事,你完全不和中书省说,直接当庭呈奏晋公,又置晋公于何地。”
而元老勋贵派,听后更是怒火中烧。
马运扬:“刘道宝的只是提议,大家不要着急,有什么都可以直说。”
张光化:“逐步罢撤中书省和枢密院,你真是想的出来啊。不错,武国是罢撤了中书省、枢密院,但是武国的一切就是完全好的吗?”
黄振锐:“刘大人的意见是主张加强君主的权威,况且是逐步,而不是立即就要废除,张相你至少目前还是相国。”
谢宣明:“你这么说,难道是说目下晋公没有权威吗?难道设中书省和枢密院就影响了君主权威吗,之前历代不都有宰相,难道君主没有权威了吗?君主的权威与衙署自然是有关,但绝对不是必然联系。”
庾山甫:“臣是个军人,臣只就兵务而言。臣同意加强对火器的研发和生产,但是我们的火器能力还不如武国,为了弥补差距,我们不得不需要保留原有的一些兵器生产。至于设立军户,臣极不赞同,坚决反对。军户制短期可以应急,但是长久下去,战斗力必将薄弱,还会影响民户赋税,到头来是两头都没落好。”
田宜兴:“武国地大物博,可以重农抑商,而且损失也不会太大,但是即便如武国,如今商业也非常繁荣了。我海山洲和南洋是岛屿之地,地域不及武国之万一,资源匮乏,一切皆赖海上贸易,皆赖商业。农诚为百业之本,但商绝不可废。如果出于税赋考虑,可以重新研究制定税制,但是绝对不能盲目地重农轻商,我们没有这个本钱。”
张少微:“尚书、侍郎那只是个虚名,况且出于与武国的关系考虑,也不宜在此名头上多做文章。”
刘道宝:“设尚书、侍郎可以更名正言顺,武国也不会反对,其余属国也有此头衔。”
黄振锐:“刘大人所言极是。”
方智刚:“臣主管学务司,历年来科考文章和士子虽然也不乏有用之才,但是也不少华而不实故意卖弄者,故而臣同意刘大人的意见,科考制度宜重新拟定并细化规定进行管理。同时出于整齐划一的考虑,私学可以逐步缓缓取缔。”
李小骏:“武国科考的文章自然也有人才,也有佳作,但是限制的过于死板和僵化,完全抹杀了士子应有的积极性,不可取。”
向欣然:“加强君主权威没有问题,但是刘大人主张必要时对大臣也廷杖,这绝不可,自古刑不上大夫为古训。况且一旦如此,必将使得臣子因为害怕而不敢直言进谏。”
唐刚雄:“刘大人考虑的真多,还主张宵禁。自前朝开始几百年来,宵禁已经不存在了。正是靠着夜市,我晋国才能繁荣,商民百姓靠着勤劳才能更多一份收入,国家才能多一分赋税。据我所知,现在武国都基本不怎么宵禁了,你主张宵禁为什么。你要主张宵禁,但为什么又主张要放宽对宗教寺庙的管理。”
刘道宝:“自古民风宜古不宜今,宜静不宜动。寺庙宗教可以让人少生邪念,安静生活,宵禁可以减少日常许多不必要的隐患。”
董元嗣:“刘大人,这可就有些不对了。寺庙宗教是可以起一些作用,但是不用纳税,却会影响国家的赋税收入啊。另外你说的宜古不宜今,宜静不宜动,这不是让人们重回上古时代吗,哎。”
董元嗣平时和刘道宝的私交还是不错的,刘道宝有不错的能力,但是缺点就是盲目轻信和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很难听近不同意见。
崔永泰:“刘大人还主张诸子成年后外放,这不是相当于分封制吗。武国那么大地方,分封诸王与民争地,已经是民不聊生了。我晋国就这么大,有多少地可封,一旦如此,必将国用困乏,万万不可。”
李小骏:“刘大人你还要变更衣冠服饰,这是能随意变更的吗。衣冠服饰乃正朔所在,岂可轻动。晋国衣冠服饰继承沿袭大卫前朝,虽不及武国雍容华贵,但质朴典雅清新,为什么要变?!”
杜立阳:“刘大人主张设立宦官,还主张女人缠足,这在晋国很有创意啊,你们说是不是啊。”
崔永泰:“那是当然了,毕竟人家来往于武国多次,见多识广啊,你我都憋在晋国,仿佛就是个土包子啊。”
刘道宝:“你们有话直说,不用夹枪带棒。”
杜立阳:“我没有夹枪带棒,设宦官和缠足,这在晋国已经有多少年没人提出了,你不就是创意吗。不设宦官和不缠足是高祖和贤纯王后之祖训,是祖制。况且晋国人口稀少,增长缓慢,劳动力缺乏,每一个人都十分宝贵,巴不得一个人当十个人用。你主张设宦官和女人缠足,这不是让人口更加稀少吗。要不刘大人,你先带个头如何啊。”
黄振锐:“宦官和女人缠足历朝历代都有,这不是个大问题吧,杜相,不必要总是说祖制啊。”
杜立阳:“好,那就就事论事。宦官和缠足是对人身体和精神最大的危害。我不反对三从四德,但也主张有度,适可而止。历朝历代和武国有是一回事,晋国是一回事。我们要脚踏实地,根据自己的情况来,不能盲目地跟风复古或者学其中任何一个,这对我们而言绝非好事。”
此时本来品级不高想继续沉默下去的范宪文开口说话了,说:“臣人微言轻,但是今日议事,晋公既然让众臣都直说,那臣就斗胆直言了。”
马运扬:“说,在场的人不论什么品衔,都能说。”
范宪文:“依臣看,刘大人所言并非全无道理,也有不少可采纳的地方,有改进的地方,但是许多确实也的确不适合我晋国。而这些归根结底,臣认为就是一句话,即我们晋国究竟该采用什么体制以谁为师的问题。是继续基本沿用大卫前朝体制还是武国体制。”
范宪文的话一针见血,说到了要害。
谢宣明:“宪文所言说到了要害,确实是这样的问题。”
马运扬:“你继续说。”
范宪文:“据臣所知,武国在其太祖朱彰标建国时代,就曾宣称要恢复并继承大卫体制,摒弃狄国风俗。然而他们是草莽出生,对前朝体制根本没有研究,加上其生性多疑,故而武国体制名为继承大卫体制,实际上是四不像,更多参杂了狄国体制,但却又没有学到精华。反观我晋国,虽然在高祖、太宗时代也不得已对狄国称臣接受封赐,但是我晋国自高祖以来整体上一直是沿用着卫国体制,虽然后来根据狄国、武国的体制略加进行了变动,但整体框架结构上依然是卫国体制。故而臣认为单就体制上而言,我们实际上没有什么争议,都是继承卫国体制。可是武国所用的卫国体制当年只是皮毛,如今恐怕连皮毛都没有,我晋国所沿用的虽然多有局部变动,但是整体精华是卫国的体制。故而臣认为我们为何要摒弃精华而学其糟粕呢。”
崔永泰:“说的好,年轻人说的好,在理。”
刘道宝:“你这是强辩,强词夺理。我只是说要改革,并没有说到体制的问题。”
方智刚:“你一个五品官,敢对大臣的奏议提出诸多非议,你有什么资格啊。”
崔永泰:“哼,五品官怎么了,我倒是觉得宪文这个五品官比有些二三品的人更会读书,而不是盲目跟风。再说了,宪文是名门之后,其祖上为国多有勋劳,怎么还不该说话了啊。”
范宪文:“不错,我是五品官,与诸位大人不在一个品级上,但是今日议事,是可以自由发言的。这还没定下呢,你们就不让下属说话了啊。另外,刘大人奏闻中的确没说到体制,但是内容涉及了诸多方面,而只有整体体制能包括这么多,如果单纯是具体问题,是不会牵扯到这么多的,甚至连女人缠足和劳动与否都谈到了。所以说您所提出的奏闻实际上就是不打体制牌子的体制大变革。”
孙凯阳:“范大人所言不错,说句危言耸听的话,你这份奏闻就是要让我晋国彻底武国地方化,让我晋国自动放弃沿用了两百多年的体制。”
庾山甫:“是,就是这个意思,还是读书人能看出你们的道道。”
不得不说,在范宪文和孙凯阳发言前,双方的争执虽然很激烈,但大多争执的都是具体问题,而范宪文、孙凯阳的发言则将争论定义为体制问题,以谁为师的问题。确实也是直插要害,而他们两个年轻人的发言,也让各自为战的元老集团开始团结了起来。接下来的发言,刘道宝毫无还口之力。而张少微作为参知政事兼吏部官,这时候才发现这个平时看起来只是本本分分办事能力强的范宪文竟然有如此能耐,让他是刮目相看啊。
张光化见越吵越激烈,身为左相,不得不进行一定的解压和调和。
张光化:“世上没有万能和完美的体制,大卫前朝体制当然不完美,武国体制也一样。我们沿用大卫国体制已经两百多年,自然对自身的相对熟悉一些,反而对武国体制,我们终究没有多少的深入的了解,所以我们可以找一些熟悉武国体制,在武国生活过一定时间的人来评判一番,至少可以为我们提供参考借鉴。”
众臣对此都同意,但是谁可以呢,是个问题。
崔永泰:“其实也好找,杜相的母亲不就是武国人啊,还是武国官员家庭出身,对武国是相对要较我们了解的。我们可以请杜老夫人为我们讲一讲她对武国体制的感觉,以及民风生活等方面的事情。不知杜老夫人身体如何啊,能否坚持啊。”
马运扬:“杜大人,怎么样。”
杜立阳:“晋公,家父的身体还可以,但是家母的身体一直时好时坏,毕竟已经八十五岁了。但是臣会禀报的,然后立即禀报晋公。”
马运扬:“好,那今日就先这样吧,过几日再议。”
当日下朝后,张光化、崔永泰、庾山甫等元老代表都与杜立阳走在了一起,话里话外核心就一句话,让陆涵婷出面支持晋国体制,贬低武国体制。最好能让杜德曜也出面。因为在目下的在世元老中,无人可有杜德曜的分量和威望。
当日夜,杜立阳、杜立鹏将当天的情况禀报了父亲杜德曜和母亲陆涵婷。
陆涵婷:“虽然我身体不大好,但说一说话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杜德曜:“且慢,现在不是简单的你说说话的问题,这件事情大了啊。刘道宝这样大张旗鼓的要求以武为师进行变革,背后究竟是谁支持呢。晋公和安宁王的真实态度究竟是如何呢。”
杜立阳:“依儿子看,晋公在一些具体问题上是支持刘道宝的,但是如果整体大变动,即便他想也不敢。”
杜立鹏:“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安宁王目前还不知道此事。”
杜德曜:“那看来充其量还只是刘道宝等一些人的个人想法,最多是某些方面符合晋公的意愿,整体上则尚未清楚。”
杜立鹏:“应该是。”
杜德曜:“你们明日回禀晋公,就说涵婷身体欠佳不便进宫。但是可以让她将所写的海山洲见闻录一书呈上,那里面有关于她所记载的诸多故事趣闻等,也是一本可以参考的书。这样我们既能交差,也不至于得罪人。”
杜立阳:“父亲高明。”
杜德曜:“晋国的事情,是晋公的事,但也是大族们共同的事情。有些是可以变的,有些是不能变的。”
杜立鹏:“可如果晋公支持呢。”
杜德曜:“立鹏啊,你是长子,你跟随晋公没错,你们关系好也是事实,但是你也别忘记了,你也是臣子,而且你也是大族之一。你不能自绝于杜家,也不能自绝于所有大族。”
杜立鹏:“儿子知道了。”
杜德曜的话已经是很明白了,如果马运扬只是对晋国目前的问题进行修补和改革,那么大族没有意见会支持,但是如果要进行整体结构性改革,大族则不可能支持。
而当晚,马运泽也在家中听到了范宪文、孙凯阳的报告。马承华、崔迎彤也已经听说了此事,都在商议此事。
马承华经历了太多,他不慌不忙,听了后什么也没说。直到崔迎彤总是问他,他不耐烦地才说:“刚开始,你急什么啊。”
而马运泽在听到报告后,问柳梦绮的想法。
柳梦绮:“夫君,我只是个商人,对朝政不了解。”
马运泽:“夫人过谦了,你就直说吧。”
柳梦绮:“体制不体制的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去过闽州府多次,也听哥哥姐姐说过他们在闽州府的见闻,知道的是至少在我们晋国,我们的百姓相较于武国百姓更自由一些,商人虽然永远不可能和士子同列,但在晋国比武国也更容易得到尊重。当然武国从正庆皇帝开始,也逐步重视并发展商业,商人的权势地位也得到了提高。但是就我知道的整体而言,我们晋国在民风和包容度上,较诸于武国更开放。”
范宪文:“夫人所言极是。”
马运泽:“刘道宝这个人啊,哎,也许他的初衷是好的,但不切实际啊。读了一些圣贤书,去武国走了几趟,签了个盟约,真就以为万事大吉了。笑话,天下事,哪儿那么容易,腐儒。”
孙凯阳:“公子,那依你看我们明日该如何。”
马运泽:“我已经不管事了,你们自己看吧。我相信你们会知道的。”
范宪文:“那公子、夫人休息,臣等告退。”
马运泽:“好,不送了。”
三日后的朝会,继续围绕此事进行诸多商议。
杜立阳禀报了陆涵婷的身体情况,不过带来了海山洲见闻录一书。
关于海山洲见闻录这本书,许多人都听过,而且还知道陆涵婷当年曾参与记录了马仲云口述的诸多晋国不为人知的历史和见闻,是一部具有浓厚官方色彩的个人著作。但是没有多少人具体读过。
马运扬让其从中节选一些当众诵读。
杜立阳选取了其中的一部分读道:
海山洲者,昔日天末荒岛。历经晋国数代人经营,今日之繁盛与中土无异。然亦有别于中土者,且为中土所不及。如晋国妇女不缠足,据称为其高祖王后刘婷娜所力主,认为缠足摧残身体,使女子行走艰难,无劳作之能。而海山洲当年草创之际,人丁稀少,女子所承担之赋税不亚于男丁。后虽日益繁华富庶,然此不改且累世沿袭,而海山洲女子亦以此为荣,故海山洲女子之身体和劳作之能远甚中土且勤奋。反观中土之女子,如不缠足,则必为他人和民间耻笑。余有幸未被缠足,实先赖父亲开明所致,后入海山洲,发现此地人均不缠足,当时就余而言实属一奇闻。
海山洲,实为一大岛,幅员不及中土之一省。然数百年经营,生灵繁衍众多,故以内地不足一省之地养育数百万生灵,除天赐沃野外,以余观之,纯赖其累世积极经营开拓与务实有关。海山洲四民大体相处和睦,虽有大族其生活奢华,然并非吝啬之徒。家国危难之时,亦常慷慨解囊,深知大义。海山洲之民,均为中土流民、难民之后。余询访奴仆、平民多人,问其生计。虽颇多艰难,但又都明言虽属艰难,然却均不愿回中土。何故?众人皆曰:海山洲虽非极乐之地,但总归可自由经营生计。只要奋力耕耘,或农或商,均有可能一日三餐温饱无余,而在武国尤为军户,断难实现。
中土如今民风虽较太祖、太宗时代有所改观,日渐开放。然以余观之,武国之开放较之于海山洲仍差异不小。余生长于武国闽州府,武国乃余之娘家,然余在海山洲数十年,以数十年之经历和见闻而言之,海山洲承袭大卫前朝之风,开放、自由、包容较之于今日武国仍远甚矣。尤其海山洲宫廷无宦官,附近之公室园林及部分禁苑在特定时日可许庶民参观。此在武国,断无可能。
女子皆为爱美之人,然就余观之,中土与海山洲之服饰虽均为继承前朝服饰之后,然又大不相同。中土女子服饰雍容华贵,尤为贵妇多穿红色大袖之袍子,寻常妇女只穿桃红、紫绿及浅淡之色。平日常穿短衫长裙,腰上系绸带,裙子宽大,样式繁多。而海山洲之女子服饰尤为贵妇之服饰虽亦有奢华之类,然整体而言较之于中土质朴、简洁,色彩淡雅恬静。余穿之,深感虽不及中土艳丽,然淡雅、舒适、修身适体,此为中土所不及也。
刚读完这些,元老派不少人就已经非常高兴了。
这时候,崔永泰说了句话,他说:“杜相,我曾听祖父崔华康说过,祖父之堂姐崔宜敏,就是我之老姑母曾和老夫人一同聆听孝宗讲述晋国故事。孝宗曾阅览此书,并让我之老姑母念到其中一段文字,孝宗听后极为赞赏。至今我还记忆其中几句,但是全文记不起来了。可否从中找找啊。”
杜立阳:“此事我也听祖父说过,这样,你自己找找吧。”
崔永泰:“好。”
随即,崔永泰就拿起来找,不一会儿就找到了。他本来想自己读的,但是他没有读。于是说:“晋公,就是这段话,臣曾听说过,当年孝宗观后极为赞赏。”
崔永泰随即将书呈送了马运扬,马运扬拿到后,看了看,说:“哦,是这段话啊。我好像也有一些印象,听祖父说过。”
张少微:“晋公可否让众臣知晓。”
马运扬:“好,就这段,少微,你读吧。”
张少微:“是,臣遵命。”
张少微随即拿起来读道:
“(海山洲)二百余年虽名为狄、武之外属藩臣,然自高祖以降至今,采中华千年典章之精髓,结海山洲当地之实情,以中华之精髓使土人之地遍布华夏之音,又使土人、南洋之物产、风情补充、发扬中华之精髓。观史书,狄国歧视异族,而今日武国,名虽继承前朝华夏正朔,然军户遍布、凌虐士绅,实承狄国之余孽,而未继华夏之精髓。比对海山洲与武国,虽武国地域、物产等皆非我海山洲可比,然就传承文脉而言,海山洲以一孤岛却传承千年精华,虽为孤岛,却为斟灌一旅一成,并有田横之志。虽居偏僻之地,却心怀天下,无异于神州正统、汉唐风骨、大卫繁荣之所续。
海山洲与武国,同文同种同族,海山洲亦名属武国,然海山洲实乃集华夏历代之精髓之安康、和睦、繁盛、自在、稳定之国。海山洲虽野沃土膏,物产利溥;耕桑并耦,渔盐滋生。满山皆属茂树,遍处俱植修竹;硫磺、水藤、糖蔗、鹿皮以及一切日用之需,无所不有。山海环绕,足可为险阻之地。然海山洲根在内陆九州,今日海山洲八百万臣民及南洋二百万商民其根皆在九州之地。为晋国长远计,我可自信于我继承前代之典章精髓,然不可自大于我之繁荣;我可稳图发展,徐图自强,然不可自大轻敌。”
马运扬:“诸位以为杜老夫人所言如何啊。”
张少微:“杜老夫人所言以臣观之甚为妥帖。”
刘道宝:“杜老夫人所言就当时而言不失为恰当之论,然昔日距今数十年,时局发生了变化。昔日武国有些弊端今日恐已然缓解,至少不再那么严重。况且老夫人所言,多属于民风日常,并无朝堂政论。另外,老夫人出身富贵之家,嫁入的又是晋国顶级豪门,自然是衣食无忧。而府县以下人民的生活,确否真的能将就,谁知道啊。”
黄振锐:“是啊,刘大人所言不无道理。据臣所知,县一级的普通百姓虽然的确可以通过努力奋斗进而衣食无忧,但是终究是少数。在东林、通远还有宁远等县,普通百姓的生活,几人知晓啊。”
方智刚:“晋国民间虽然私学、私塾、书院还有义学非常之多,但是他们一辈子辛苦所得的位置最多也不过五品,如非特殊极为特例,极难上升。另外这些私学也因为经费操纵在豪门富商手中,常常做一些违心之论。”
崔永泰:“不错,几十年来是有了变化,然而他在变,我亦在变。老夫人确实没有仕途经历,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旁观之言有时候不失为良言警句,刘大人不会不知道吧。晋国下面确实肯定有一些不好的现象,但是具体问题我们具体分析和解决,而不应归结到体制上。武国的体制,这种问题恐怕是只多不少吧。”
刘道宝:“是,崔大人所言是的,但是如果不从根子上加以治理,小修小补如何能解决。”
眼看着又要发生大规模的争吵,马运扬打断了,说:“祖宗体制,是不能轻言变动的,然如老夫人所言,我晋国是开放、包容、自由的,因此要让人说话。依我看,刘道宝的诸多建议,有一些的确不能采用,但有一些还是可以商量的。这样吧,就具体事务,中书省有关衙门与之具体相商。然而大的框架是不能动的,至于逐步废除中书省、枢密院以及设宦官、缠足、分封、军户、变更衣冠服饰等为原则性问题,是不容商议的。”
马运扬的话无疑为争议最后定性了,可以商议具体问题,就具体问题进行改革,但是整体继承而来的大卫国体制是不能动的。对此,元老勋贵集团和大部分官僚是满意的,下来就是具体的事务性商议了。
不过这次几天的争论也已经分出了派别,左相张光化为首,杜立阳、崔永泰、田宜兴、庾山甫等人为坚决的主张维护原有体制,可以适度变革。以刘道宝、黄振锐、方智刚还有部分中级官吏为首的主张采用武国体制,进行较为全方位的改革。看起来人不多,但是他们掌握御史台、学务司这些重要的衙门,另外在县一级的知县中,也有不少支持者。而以谢宣明、董元嗣、张少微,包含沈明哲在内属于观望骑墙的态度。
虽然整体框架体制不能动,但是具体事务性的变动也还是复杂的。三派最先达成共识的是在南洋问题上,鉴于目前晋国与蒲端国的情势,晋国对蒲端继续沿用积极防御和睦邻友好通商的办法,恪守原有疆界。
至于民风、衣冠服饰等问题上,全部按照旧制维持现状,不许更动。
下来就是军务问题上,以刘道宝为首的人主张裁军,但是庾山甫、沈明哲坚决反对裁军。最后达成的方案是军队编制人数等维持原有定额,同时加强对火器的研发生产,但是为了节约经费以促进火器生产,重型弓弩和投石机的产量减少,主要是加强保养和储备所需的箭矢等。另外就是加强对军队的部署做了一定的调整,尤其是水师方面。海山洲本土水师仍以宁西、宁安府为主力所在,而南洋方向,水师主力由永宁州向安晋港一带转移,以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方便救援。
接下来较容易达成一致的是科考、文教方面。私学维持现状,但是大族不得以资助的方式变相掌控民间私学。民间私学维持原有的独立、自由风格,可以畅所欲言,只要不谋逆诽谤朝廷即可。另外就是在科举考试方面,双方较劲儿是较为激烈的,但最后的意见是科举取试内容仍按海山洲体制,可不必拘泥于固有章法,允许一定程度上的自由发挥,但是在事后的审阅等方面,可参照武国制度更加严格管理,尤其是要强化弥封、誊录等。
而在最重要的经济赋税和政治改革上,争论的最为激烈。不过唯一达成共识的是要了解各地府州县的具体情况,为此派出专门的人先去调查各地的情况,然后再商议而行。
派出的调查臣子从昭文三年五月出发,年底返回。而前往南洋的调查则因为路途较远,在次年的五月返回,历经了一年的时间。
改革是非常艰难的,刘道宝在昭文三年的下半年里深感此事的艰难,也深感这些大族的实力难以撼动。而为了反击刘道宝的改革,实现以攻为守,崔永泰还在昭文三年八月提出了一份要彰显晋国正朔的方案,即在海山洲或者南洋的土地上仿侨置州县的做法,其实主要目的不是重新划分土地疆界,而是通过改名以吸引武国内陆及海外华人来投效,同时彰显自身的名望。并都拟好了名称,如要将东林县更名为海陵县。
崔永泰认为海陵为六朝故地,高祖又曾任大卫国的海州知州,大范围也在海陵之地。而东林一地北来人员后裔最多,所以为了崇尚先祖,招揽各地华人,可将东林县改名为海陵县。
此事得到了大族的一致赞同,中间骑墙派的张少微、谢宣明等人也没有什么反对意见。马运扬考虑到此事没多少现实意义,另外他们还挂着先祖的牌子,也就同意了。九月十日,马运扬下令正式将东林县更名为海陵县。
除此之外,崔永泰和大族之间互相联系,利用自己在晋国世代为宦的优势,公开彰显族谱确定祖籍,以明确自身大族的名望。崔永泰正式将崔家祖籍定为冀州清河,张光化确定为并州河东,杜家毫无疑问是雍州京兆,田家是司州河南,其余如李家、柳家、裴家、袁家、王家、谢家等也都明确自己的名望。而这么做的目的无疑是看不起刘道宝这些人,毕竟他们确实属于寒门出身,没有彰显声望的本钱。
杜立阳更是让人将杜家的庄园更名为雍京山庄。崔家也跟着改名为清河庄园,之后群起而效仿。几个月内,海山洲和南洋晋国大族的庄园几乎都改成了自身的郡望或与之有关的名称,而他们本身又具有经济和政治上的各种优势,所以这些庄园仿佛成了不是侨州郡县的郡县,地方官吏根本无可奈何,中书省也听之任之。
除此之外,田宜兴等还建议大族在自己的庄园、山庄和商号内优待佃农和伙计,目的是为了继续稳固长久地占有大量资产,并控制财富。而柳家柳梦绮则更是破天荒地提出了给佃农、伙计以更大的优待,但尚未最后形成。
刘道宝看明白了这些大族的用意,对于改名可以不计较。但是彰显声望、更改庄园名称、优待佃农的做法,他则是看的非常清楚,但是晋国是一个相对武国更为宽容和自由的地方,这些又都属于大族私人做法,他是毫无办法。
为此刘道宝曾感慨道:“晋国,一个在岛屿上继承了大卫前朝体制,又融合夹杂了魏晋六朝大量习俗的国度。”
刘道宝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的,但是对于有些情况,他确实是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