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参考剧情第二十四集
谭大人的忽悠还算就事论事,也比较能接地气,从始至终都是紧密围绕倒严这一终极目标,从技术性和实用性角度出发,试图做一些改良和修正;海老爷的忽悠则纯粹属于漫天鬼扯,满嘴的统计数字,满篇的宏大叙事,满腔的理想与热血,就差写个PPT,给谭伦和王用汲做个prsentation了。把海老爷的presentation简单归纳一下,大明朝的问题主要有两方面,其一是道长,老人家独治天下四十余年,满脑子装的都是个人享乐主义,纵欲无度却又毫无节制,道长充分发挥了模范先锋带头作用,绝对的权利导致了绝对的腐败,上梁不正下梁歪,最后搞的大明朝乌烟瘴气,两京一十三省几无一尺净土;其二是税收制度,皇室宗亲、官员士绅全都不纳税,全部的财政压力统统都压在小民百姓身上,土地兼并还愈演愈烈,本来生产力水平就极其有限,再加上扭曲的生产力关系,除非把道长换成雍正,把裕王换成十三爷,把徐阶换成张廷玉、把赵贞吉换成李卫,把海老爷换成田文静,直接搞官绅一体当差纳粮的新政,否则根本无解。
大明的税制问题直到大清雍正登基推行新政后,总算解决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把原来老朱家的皇室宗亲换成了满洲八旗子弟,一样无解而且每况愈下,直到辛亥革命一声枪响,这个困扰封建王朝几百年的问题才算寿终正寝。极度扭曲的税收制度,早就成了大明的系统系风险,人人皆知却人人不言,等有朝一日积重难返、风险爆发的时候,这就是妥妥的“灰犀牛事件”。变法改制这种事,君主不支持根本没法搞,既得利益集团的反扑从来不容小觑,别说区区一个海瑞了,就是让商鞅原地满血复活,最后也还是个车裂的下场。别说徐阶这样坐拥良田万顷的大地主了,就是清流良心王用汲同志,家里也有几百亩田地,张居正都非相乃摄了,他也只敢搞点《一条鞭法》这样的擦边球。唯有雍正这样的狠人,才能用霹雳手段逼着这群达官显贵纳粮当差,所以说“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也还是有好处的。
海老爷的这段话很长,洋洋洒洒数百字,谈吐之间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就拿浙江而言,每年存留粮米六十二万九千石,可供给皇室宗亲府衙禄米却要一百二十三万石,以两年存留之粮尚不能供皇室府衙一年之禄米。北方俺答年年侵犯,东南倭寇年年肆虐,危及天下,可将士军饷粮草却要东挪西凑,这些事请如果只参劾严嵩、参劾严世蕃,能够说得过去吗?像谭大人所言,历来参劾严党者都因牵涉皇室反罹其祸,我看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他们只敢参严不敢直言天下之大弊,才使得严党能够藏身大弊之后肆行贪墨而不倒,天下大弊不革,倒了一个严党还会再有一个严党!严党要参、皇上要谏,致君父为尧舜,免百姓之饥寒,‘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这样的道理我不明白为什么就不敢向皇上进言?”
直到此刻,海老爷总算是图穷匕首见,终于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倒严只是捎带手的事儿,海老爷他要给道长进谏,不仅要革大弊,还要教道长做人。海老爷看的很明白,像清流搞的这种反贪官不反皇帝的把戏,除了满足部分人升职加薪的愿望外,于国于民于事无补,根本没有任何意义。长江、黄河本就是同源之水,何况贤与不贤也由不得他们,只要圣明天子还端坐在龙椅之上,人人皆可成魔、人人皆是严党,空谈倒严无异于负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老朱家这一大群穷亲戚,不但不纳粮,每年还要从朝廷领走天量的补贴,连小阁老都忍不住抱怨,这天下大半的钱粮都进了他朱家的口袋。道长临终时亲口对裕王说过,仅楚王一人的田地就有一百四十五万余亩,按照30石粮食一亩田、一石粮约等于一两白银去估算,折合白银4350万两。这笔钱大概是什么概念呢,要知道崇祯额外加征的三饷,每年才不过多收了两千余万两白银,光楚王手里这点田地,就足够崇祯多烧两年的了,所以说真正能坑死姓朱的,估计也只有姓朱的了。
严党要参、皇上要谏,只不过道长他老人家确实不是当尧舜的材料,安静地做个纵情声色犬马的独夫民贼,它难道不香吗。至于什么“君为轻,社稷次之,民为重”的道理,这种话打老祖宗朱重八那里就不曾听进去过,当然海老爷你要是铁了心非要拿垃圾话去哔哔道长,也没人拦得住你,自己去学周云逸就好,可千万别连累兄弟们一起遭殃。海老爷一番话说完,眼角余光扫过沉默不语的谭伦和坐立难安的王用汲,整理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郑重其事地说,“谭大人说我偏激,这就是我的偏激。请谭大人将我的这番话转禀赵中丞,也可以转禀裕王、徐阁老、高大人、张大人。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我海瑞无党!”
谭伦刚才说海老爷偏激,海老爷这回还就破罐子破摔,偏激到底了,同样是革职罢官、抄家杀头,海老爷横竖就一条命,与其浪费在倒严上,还不如拿去跟道长死磕呢,小打小闹没意思,要搞就找最大的那个搞,索性贪官皇帝一起反了,就照着道长的老脸狠狠地招呼。海老爷是个实诚人,知道自己要干的是作大死的事儿,所以提前让谭大人挨个给幕后的大佬们打个预防针,甭管大佬们是什么态度,海老爷就打算这么干了,如果不小心给各位大佬惹了麻烦,海老爷也只能表示遗憾。当然海老爷也有他狡黠的一面,前面故意点了一大串儿大佬的名字,后面又轻描淡写的强调一句,“倘若因此获罪是我海瑞一人之罪,与你们皆无干系”,这就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了。
是不是海老爷一人之罪、与诸位大佬有没有干系、海瑞身后到底有没有人指使、是不是真的无党,这事又不是海老爷自己说了就能算的,最后结论怎么认定,还不是得听道长的。海老爷确实无党,可提拔海老爷的谭大人有党,还有那些在海老爷背后默默提供无偿帮助的好心人,人人皆有党、人人皆有干系。所以海老爷如果真的因此获罪,诸位大佬要不要像救越中四谏、戊午三子那样全力出手拔刀相助,大佬们自己掂量着办吧,海老爷只是点明利害关系罢了,可从没开口要求过什么,这才是真正打断骨头连着筋,根本没办法切割干净。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海老爷终于结束了他激情洋溢的presentation,谭伦黑着脸站起身,强压住自己口吐芬芳问候海老爷一众先人的冲动,冷冰冰的说道,“既然这样我就不多说了,还是那句话,我谭纶举荐了你海瑞,终生不悔”,说罢转身拂袖而去。所谓的“终生不悔”大概算是谭伦最后的倔强了,此刻的谭大人怕是肠子都悔青了,倒严尚未成功清流仍需努力,倒严一年不成可以两年,两年不成可以三年,三年不成说不定严嵩自己就寿终正寝了,但谭大人的命只有一条,于公于私、孰轻孰重,不言而喻。谭伦作为清流的核心骨干,又是一个时常标榜“事可从经,又可从权”的正人君子,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契约精神。谭大人本来答应过赵赵巡抚,说好了“今年五月毁堤淹田的事情,就一个字也不能问”,结果看完何茂才的供词,立刻反水表态说,“我看何茂才这份供词,可以立刻呈交朝廷”,完美地诠释了道长对孙子万历说的那句话,“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算数,只有自己能做主的才算数”。
在倒严的大义面前,谭伦毫不犹豫的从了权,果断地抛弃了赵贞吉,连一声招呼也来不及打。谭大人当初答应赵巡抚,是因为郑泌昌、何茂才必死无疑、杨金水已疯而胡宗宪要保,只有海老爷这种南蛮才会想着去给毁堤淹田翻案,对谭伦而言,什么替天行道,什么还老百姓一个公道,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提不起半点兴趣,翻了案不但没有半毛钱奖励,还会得罪道长跟吕芳,没有十年的脑血栓根本干不出这种事来。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海老爷让何茂才供出了幕后主使严世蕃,毁堤淹田的性质也随之而变,把替天行道换成了清除奸党,忧国忧民的谭大人立刻感受到了内心深处那股充满了野性的呼唤,书生意气挥斥方遒,谭大人的满腔狗血仍未冷,恨不得立刻跳出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这大概就是谭大人反水前后的心路历程吧,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古人诚不欺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