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嘭……呵……哈……”,不断有短促有力的声音从关勇侯府传出来,往来行人知道,这是江将军又在练功了。
江将军正在院内耍枪,一把红缨枪被他耍得虎虎生威,恰巧江母从身侧经过,他连忙叫住了来人。
“夫人,你看这把红缨枪寤儿可会喜欢?”
江夫人没有理会,她手上捧着一账本,径直朝书房走去。
江将军摸了摸后脑勺,想了想还是跟在夫人身后。
“父亲,母亲。”正在书房里看书的江华一见父母进来,连忙起身问候。
江将军朝自家儿子使了使眼色,又指了指他前面那人,双手合十,请儿子帮忙说好话。恰到这时江夫人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吓得他连忙将手规规矩矩地放于两侧。
江华只当没看见他这对父母的小动作,他问道:“母亲找我何事,可是账本出了问题?”
他有此问也是前段时间因父亲大胜归来,家里访客一时暴增,人情往来顿时混杂起来,这让江夫人很是头疼。后来还是江华出谋,干脆将这些珍宝上交国库。毕竟现在的大兴连连征战,那是真穷,就算是白单私库也只能缓解一时。
“账本没问题,”江夫人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枪打出头鸟,我们关勇侯府开了这个头,那不是逼着其他王侯也出血吗?到那时……”
“怕什么,谁有意见让他来找我,我给他打回去。怎么,我为君上排忧他们还能阻拦不成?”,江将军豪气万丈,大手一挥,“夫人,府上财产几许?我们不如再增加……”
“你给我闭嘴,你这个只会张口吃饭的武夫”,江夫人终于肯理会江将军了,只是话有点难听,“我这么多年操持府里容易吗,我勤勤恳恳攒的这份家业你一句话就要给我掏空了去。”
“夫人,这不是……”江将军刚准备反驳,看了自家儿子那制止的眼神明智地闭上了嘴。
江夫人还在那发着怒火。
“……寤儿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那白单皇宫跑了出来,你倒好,一回来就要我给她定亲。……你不要给我说那些深明大义精忠报国的话,我只知道我女儿现在不愿出嫁。你倒好,自己不出面到要我去当这个恶人。”
“姓江的我告诉你,如果真有那天,我的寤儿出了什么事,我们也不用过下去了,一纸和离书直接了事。”
“……寰儿!!”石寰是江夫人的闺名。
“我就想一对儿女平平安安的,怎么就这么难呢?”江夫人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吓得江将军立马上前安慰。
“放心吧,他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江将军又道:“姬家那小子我见过,人不错,寤儿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他们俩相处相处,寤儿或许就想通了呢?”
“对了华儿,小柳儿那丫头能让他们见到面吗?”
立在一旁的江华突然被问,不知如何作答。
“那我出门去看看。”江华一得到机会立马告辞离开,他现在不适合在这儿。
临出门前他将被放置在一旁的长枪捡了起来,或许会用到……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江华一出书房门就发现方嬷嬷领着一大一小两个丫头走了过来。那两个丫头都气鼓鼓的,互相不看对方,方嬷嬷一看到他立马双眼放光,就像看到救星一样。
“这是怎么呢?”江华暗道不好。
“这小丫头竟然……”寤歌刚开口就被人抢了先。
“表哥,表姐骂我!!”小丫头嘴快,直接告状。只见她小嘴一撇,眼眶一红,大颗大颗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艹,这小丫头!!
“寤儿!!”江华脸色一挎,就要开始说教。
“她自找的,谁让她骗我去看那劳什子状元郎的?”,寤歌很是不服气,“再说我什么时候骂她了,明明是……明明是……”
“嗯?”江华语调上扬,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一旁的石柳儿心虚地缩了缩头,方嬷嬷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明明是……”这让她怎么说,难道让她承认她技不如人,反被这小妮子骂了?
“我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走开,我要去找爹娘,他们都乱说些什么啊……还有出门的事我也非得找他们问清楚不可。”寤歌撸起袖子,就准备直接越过她哥进去书房,她刚刚隔老远就听到父母的声音了,分明就是从这书房里传出来的。
“等等……”,江华立马叫住寤歌,可不能让妹妹这个时候闯了进去,他看了看手中的红缨长枪,一把递到她的面前。
“这是父亲给你的!!”
“真的?”果然一看到这兵器就让他妹妹炸开的毛捋顺了。
“真的,刚才父亲都还替你试枪了呢!”江华暗中舒了口气,招呼着众人离开,“爹娘正在书房商量事呢,我们就不要打扰了。”
“谁要理他们了。江华,我去试枪了啊……”说完风风火火地跑着离开了。
走出院落,寤歌还是觉得不解气,朝着空中大喊,“小屁精!!”
“哼!!”石柳儿被气得直跳脚,她再也不和表姐玩了!!
终于又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江华暗中舒了口长气。
哎,还剩一个活祖宗!
只见他嘴角一勾,眉眼一弯,直接蹲了下来,语气极尽温柔,“小柳儿,逛了半天肚子可是饿了,表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表哥最好了!”果然是个小孩子,一听有吃的立马笑开了颜,那眼泪说收就收。
“表哥,我要吃冰糖葫芦,糖炒栗子。对了,我还要吃糖人,到时表哥一个我一个,就要师傅照着我们俩的样子来捏……”
“好!!”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朝大门外走去,他们手牵着手,他们一个在说一个在笑。
站在原地的方嬷嬷欣慰一笑,还是少爷厉害啊!
平静许久的江府终于有了人间烟火的气息,即使是鸡飞狗跳的日常。这时的寤歌以为自己会像父母安排的那样,嫁为人妻,拘泥后院,平凡一生。
*
一月后,经司天台演算是为大吉,大兴皇向天下宣告合白单为属地,百姓大振,举国欢庆,其野心昭然若揭。然就在举行祈天大典的当天,边疆传来战训,蛮族在沂蒙山大举进军,连攻三城,直奔黎城而来。
群臣震惊,毕竟两国刚结盟共灭白单,哪想蛮族会立即翻脸毁约。
值此之际,江峰江大将军临危受命,连夜点兵,集结二十万兵马共赴边境。
祈天大典被无意打断,礼未全,大兴皇脸色铁青。一是恼怒于蛮族突然变卦,而大兴因主征白单缘故国力大伤,此战堪忧;二为祈天大典当天遇此变故是为大忌,依祖训再行其礼是为大讳,他一生中最大的战绩竟不能行个隆重的仪式,委实憋屈。
“竖蛮,大恶!!大恶!!……”
大兴皇摔帽拾级而下,百级台阶,奋而跨阶而下,群臣大慌,左右护卫。
有一隐藏之人嘴角含笑,拍案叫绝。
祈天大典何其重要的仪式,怎么可能会有人如此无眼力见的在此时上报军情,又如此畅通无阻的得见天颜。
“好叔叔,喜欢我送的这个礼物吗?”吕嫣然身着司天台服侍混迹其中,心中满是恨意,眼里写满了疯狂。
翌日,司天台满司入狱……
*
蛮族入侵的消息一日之间便已传遍黎城,江家灯火通明,全府上下一夜未眠,众人翘首以盼,然这个府邸仍未等到它的男主人。
“散了吧!!”江夫人未作他言,脚步虚浮地朝院中走去,“又走了……又走了……”嘴上喃喃。
“母亲!!夫人!!”众人担心。
江夫人摆了摆手,重复道:“散了吧,散了……”她望了望天空,不允许眼泪流下。
寤歌突然想到了什么,拔腿就朝城门口跑去,江华紧跟其后。她身怀武艺,在全力加速下不无意外地将江华远远抛在脑后,但即使这样还是慢了一步。
终究是没能道别……
寤歌站在城墙上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黑麻麻一片,眼圈发红,就那样呆呆地站着,直到沙止风平,江华赶了过来。
“寤儿!!”声音有些虚喘。
“哥,父亲的伤其实很严重吧!!”
江华未回答,其答案不言而喻。
“哥,你说我为什么不是男儿身呢?”
“是啊,我又为什么是这幅身躯呢?”跑几步都快去了半条命,江华自嘲。
一月后,父亲身边亲卫传来密信,江将军旧疾复发,情况危急,寤歌不顾家人反对远赴战场。
恰逢江姬两家婚期将至,江夫人思虑再三设局让女儿假死毁了这桩婚事。
姬家得讯大恸,来府慰问,姬焱随行。
“公子,你说这江小姐也太倒霉了吧?搞得像是假的一样。”身旁的姬单小声说道。
姬焱眼神闪烁,未至其否,他看着那暗沉沉的黑色大椁眉头紧蹙,继而自嘲一笑。
“不可妄言!!”
江家不幸,大关其门,一月后战局好转之际传来江峰不治身亡的消息,江家梁上再次挂起白绫,世人皆道大兴危矣。然十日后却传来了大兴重创蛮族的捷报,是为江峰长子江华临危受命,直取敌军将领项上人头,群臣大惊继而大喜,直呼天不亡大兴,后继有人……
寤歌婚前假死,代兄从军,至此开启了一段传奇。而真正的江华却是至此失了踪迹,只有亲近之人方知他的下落。
偌大的关勇侯府,终究只剩了江夫人一个……
物是人非。
*
寤歌站在院子里怔怔出神。这是她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她在那片草地上踢过毽子,她因为调皮从那座假山上摔下来过,她毁了阿娘的花圃被阿娘拿着藤条追赶了大半个院落……
未曾想,曾经辉煌鼎盛的关勇侯府现如今萧条成这模样,整个院子满目疮痍。物是人非,家人已故,茕茕孑立。
也未曾想,她再回到这所宅子,竟是为了保命。
月老庙的意外相遇至今不过一月有余,明明时间不长,却恍如隔世……